10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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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觀南鏡約莫沒死透這件事終於在小範圍內變成已確認的公開情報時,咒術高專一年級的三個男同學忽然陷入了一種微妙而尷尬關係裡。
“所以伏黑同學是觀南同學從小到大的朋友?”順平都快靈魂出竅了:“怎,怎麼會的……他不是從國外回來的嗎……”
吉野順平還以為,還以為觀南鏡和他一樣,根本沒有任何親密友人的……
伏黑惠受到的打擊卻一點都不比他小:“……所以,他從來沒有提起過我?怎麼……唔。”
他捂住了嘴。
“不是啊!”虎杖悠仁還在和順平掰扯先來後到的順序問題,指著自己的臉瞪大眼睛說:“春季入學的時候鏡還和我是一個學校哇!我們相處了好幾個月的,比順平認識他的時間要長很多——”
“是,是這樣啊。”吉野順平窘迫又失落地垂下腦袋:“果然觀南同學還是失憶了吧,以前的朋友都是像伏黑同學和虎杖同學這樣的,和我認識完全是意外……”
“別又妄自菲薄啊。”伏黑惠又頭疼了起來,蹙著眉彷彿是很不耐煩的池面一枚,但實際上他內心還挺想表達關心的。
只是張開嘴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虎杖悠仁顯然比他擅長多了,儘管他甚至沒有很清楚地意識到順平是在自卑情結髮作,只是很坦誠和平等地與對方溝通道:“但是,如果忘記了伏黑的話,那肯定也連著我一起忘了吧?所以現在的話,其實順平才是鏡記憶裡唯一的、最重要的朋友了……可惡,忽然有點嫉妒和受傷了……”
說著說著他就撇起了嘴,眼睛彷彿也變成了豆豆眼,掛上小珍珠。這下又輪到吉野順平手忙腳亂地解釋:“不會的……”
“在說什麼,可愛的笨蛋們?”三人身後的門拉板忽然被拽開了,高大的銀髮男人探進頭來,笑著指著自己問:“今天的任務快遲到了哦,我看到伊地知已經在等你們了——進入十月後因為季節更替而產生的咒靈可是很神奇的,不能懈怠哦。”
“我們剛剛在講鏡的事情,五條老師!”虎杖悠仁舉手回答問題:“大家才知道其實鏡在不同的時間和學校分別和我們做同學,非常驚訝。”
“啊呀。”五條悟像是發現新大陸似的,手撐在下巴上看著他們,認真附和感慨道:“確實是呢!”
“是吧是吧!!!”虎杖悠仁更熱烈地回應。
兩個人之間流淌著一種熱烈的氛圍,但根本不知道這麼日常的對話他們在情緒高昂什麼。
剩下兩個人:……
“不過,還沒有問過老師。”虎杖悠仁慶祝完了才想起來請人解惑答疑:“老師為什麼會認識鏡啊?怎麼感覺高專裡大家本來就認識他,夜蛾校長也是,硝子醫生也是,就連娜娜明都是!……他是不是原本也要到這裡上學的?是我們的同級生嗎?”
五條悟柔軟光亮、一看就是有在認真保養的漂亮嘴唇抿了起來,兩秒後忽然笑著舉起兩根食指相當俏皮地說道:“不是,其實鏡十一年前就在這裡讀書了,他是你們正宗的長——輩哦!所以老師我才是鏡真正的同學好不好,他讀書的時候可是非常崇拜我的,比喜歡大家的程度要熱烈一百倍哦——”
“不要!”三個氣鼓鼓蠟筆小新臉異口同聲嚷嚷道:“這種鬼話誰會信嘛!五條老師又騙人!”
這種鬼話誰要信啊,騙人騙到他頭上來,羂索真是過於叛逆的一個壞媽。
他最近不允許脹相和觀南鏡一起玩,理由是“不要和劣等品混在一起”。
說來這是很奇葩的一件事,最起碼觀南鏡還沒見過對方這麼種簡直有點尖酸刻薄的惡婆婆嘴臉,彷彿脹相不是什麼新鮮誕生的“同伴”,而是某種劇毒汙染源似的。
本來他就不愛見那些人類詛咒師們,咒靈組合裡,真人是和他相看兩生厭又大打出手好幾次、現在根本不想在同一個空間中|共處的。漏壺和花御對他倒是莫名關照、但兩個靈總是在外面給“夏油傑”苦哈哈地做事,和觀南鏡相處的時刻往往是請求他幫忙治療……最後是陀艮,依然是發育不良好的樣子,每天混混沌沌地沉睡,別人叫它去哪裡它就去哪裡,彷彿欠缺點從咒胎完全蛻變為成熟的特級咒靈的動力。
這種動力往往是戰鬥,但秋日降臨,他們越發忙得腳不沾地,沒有人有時間和精力去冒險與陀艮打著玩,除了觀南鏡。
可他完全沒力氣。
溫度降低,到了秋天來,羂索的殼一日日好了,屬於夏油傑的身體重新煥發神采,消減的反而變成了觀南鏡。雖然說他的人類皮囊是他變出來的,並沒有發生什麼變化,但隨著暑假結束、新學期已經開始,羂索又忙得沒時間陪他讀書,他卻還是隻能待在這裡,像個在烈日中也蒼白沉默的影子。
以前他偶爾還會吃點東西,就像是在延續著某種人類扮演一樣,但最近他唯一的食物彷彿就只有檀香,一天點上數十束,簡直要把整個庭院都淹死在這個味道里。
這味道倒是讓希望來拜訪“夏油傑”的人都暗生信服,心說對方不管心誠不誠,乾的是不是見血買賣,做和尚這一塊卻還是有點子自我修養在身上的。
脹相就是在這段時候慢慢和觀南鏡增加了來往的。最開始時可能只是為了報答他給壞相編了小辮子,或者給血塗唸了和歌,總之那天晚上觀南鏡躺在梨樹逐漸光禿的枝丫上,伴著瑟瑟秋風看月亮時,他拿了一件外套給他。
“很冷。”
雖然新生不久,但他兩個弟弟話就很多,脹相似乎就是單純更沉默點。月光照在他漂亮的臉和修長的手指上,觀南鏡沒看他,也看清了他,只是冷淡地說:“我不是人類。”
“……但還是很冷,不是嗎?”
觀南鏡終於低頭去看他。這次變的這顆樹雖然枝幹粗壯,但枝丫很矮,脹相又高,觀南鏡垂下手腕後再側側身,就能揪到脹相頭上離自己最近的那個炸開的辮子。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也見過別的人,長著一樣海膽一樣翹起、但摸上去卻很柔軟的黑髮,於是真的揪了一把。
脹相約莫是被弟弟們折騰慣了,明明生著一張厭世又冷漠的俊臉和看起來能打爆三個觀南鏡的強壯體魄,被玩腦袋卻異常乖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只垂著纖長的睫毛。長睫毛這一點也很眼熟,觀南鏡越發疑惑他明明是初次受肉的咒物,自己為什麼卻覺得彷彿上輩子就見過他了:
“這邊為什麼扎歪了?”
他鬆開手,輕輕碰了碰他有點粗糙和歪歪扭扭的這一邊炸花馬尾辮。對方這才抬起眼睛來看他:“是壞相給我扎的。”
他們倒是兄弟情深。可既然兄弟情深,脹相就不應該帶著弟弟為羂索做事……觀南鏡收回了手,到底還是沒有收下他帶來的外套。脹相倒是無所謂他的冷淡似的,手握住一根結實點的樹枝,一個翻身就也坐到了樹上來。
月光下,他穿著的寬大白色裡衣被風鼓了起來,顯得很飄逸,也難得在滿堂的血腥和陰謀氣裡帶上了點清白。兩個沖天辮在風裡微微晃動,漂亮到陰鷙和過於具有進攻性的臉難得顯小了,每一次細微的晃動,從他身後透過來的月光都讓他的臉顯出不一樣的光澤來。
觀南鏡的月亮被擋住了,他總不能捏一個掛天上,這可是他創造不了的真實。但他也沒有把脹相踹下去,只是任由對方展開衣服,半跪在樹枝上,俯身、展開、包裹住他的肩膀。
給他披好外套,脹相就跳了下去,消失在漆黑的木製迴廊中了。
從這一次以後,他們慢慢開始會說話,脹相有時會帶著血腥氣回來,曲著一條腿手腕搭在上面、坐在窗戶上沉默著聽觀南鏡給壞相和血塗讀書聽,後來變成每天都一起扎紙燈籠給壞相和血塗玩。但是還沒來得及扎兩天,觀南鏡就被羂索給提到了手裡,而九相圖三兄弟被他隔離到了不知道哪裡去。
“你有病啊。”觀南鏡吵架的力氣都沒有,任由對方拽著他走,只覺得“活著”這件事本身變成了一種極致的折磨:他到底算是個什麼東西?不是人,不是鬼,不是咒靈,就只是被羂索握在手裡,不知來處也不知去處,沒有和任何人、任何事的聯絡,只准綁在他一個人身上,不算活也不算死。
就只是存在著,毫無記憶,毫無自由,毫無目的,毫無意義,單純存在著。
這種來源於“我存在”本身的極致痛苦實在是太抽象了,以至於觀南鏡無法表達,無法應對,無法處理。他被羂索丟進房間,像是香爐中的煙一樣散去人形,霧似的一小片,沒個形狀——對方握住了胸口的項鍊,把它拿了出來,向裡面灌輸咒力。
對於觀南鏡來說,這是很殘忍的酷刑。於是霧氣沒多久就扭曲起來,無聲悲慘地嚎叫。
羂索鬆了手,嘆了口氣:
“不是都和鏡說過了嗎,不要和廢品往來。你這樣會讓媽咪很難辦,寶貝。是最近我太忙了,你一個人太寂寞了嗎?我和你道歉,但不可以再這樣了——這個世界並不美好,毫無希望,人類和咒靈也是,都是進化列上的劣等品。那些失敗品,更是劣等中的雜碎,從使用價值上來說,只是一次性的手套,用完就該丟掉,不可以整天和他們混在一起。”
“那我是什麼?”觀南鏡的聲音像是撕裂的布匹:“你到底想要我做什麼?”
“我想要什麼?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好,寶貝。”他蹲下來,手掌輕輕放在霧氣邊緣,觀南鏡逐漸在他的手中凝結出了人類的實體,正蒼白地顫抖著,眼神渙散。羂索帶著愛憐輕輕撫摸他的臉頰,低聲道:“遲早有一天……你會明白媽媽的。”
身體還動不了的觀南鏡給的回應是惡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虎口,咬到屬於夏油傑的猩紅的血液滑了他滿嘴。羂索卻還是帶著某種溺愛的神情,看著他沒有鬆手。
這種事給夏油傑本人來沒準只會興奮到吧,他對鏡的那些青春期非主流晦澀悲哀x幻想*裡差不多都是這種風格的內容。他在心裡想,幸好沒便宜這混球。
唸書唸書,有什麼好唸的?縱著觀南鏡去讀了兩年高專都快成為羂索近二十年來最後悔的事情沒有之一了,瞧瞧看他身邊都是些什麼傢伙——
養得我兒子性格都不好了。
“就和媽媽一直待在一起不好嗎?有媽媽還不夠嗎?這個世界上,只有我是最愛你的,你也是我唯一的、最心愛的孩子。你不是廢品,不是一次性手套,你是我的心肝寶貝。”
任由血跡滑落,染溼袖子,他帶著笑抱起觀南鏡,把他放到床上去,溫柔地替他蓋好被子,整理好耳邊碎髮。高大的黑髮男人俯身,彷彿連每一根髮絲都滲透了的檀香苦得離奇,同他許諾:“我們永遠都不分離。”
此時此刻,觀南鏡感受不到他是在說真話還是假話的,可這實在是太割裂了,他的身體在說“我想要媽媽,媽媽我也愛你”,他的靈魂卻在說“不,根本不是他說得這樣”,於是輪到他自己變成那些被他咒力控制的東西,被扯在真和假、虛和實的縫隙中,頭腦完全空白。
他又沒有意識到自己在流淚。他覺得這是母愛,可母愛為何不像電影中的擁抱一樣溫熱、帶著心跳的力度,而是充滿了血腥,怪誕和痛苦。
“不會等太久了,寶貝,乖。”羂索撩過他眼下,輕聲說:“萬聖節就快到了。”
“你想要我幹嘛?”觀南鏡啞著嗓子問。
“不用幹髒活的,我知道你不喜歡,所以不用做哦。”羂索微笑:“只要站在我旁邊,給一個人……看一眼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