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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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快步穿行在街巷之間,向著朱衣衛總堂所在的青石巷趕去。
她同玲瓏約定今日酉時在圓通寺石塔下碰面,她如約拿到了糧草圖前去赴約,玲瓏卻始終沒有出現。
梧都的白雀為那張糧草圖籌謀多日,玲瓏更是需要拿這張糧草圖將功折罪。若不是遭遇了意外,她不可能爽約。
忽有大隊人馬自街上疾馳而過,如意忙藏身到暗處。見這群人牽著獵犬,向城外方向去,分明是為找人,心下越發覺著不妙。
這一行人過後,更夫便敲著更鑼開始巡街,提醒往來之人,今日城門將提早關閉,出入城門務必從速。
如意皺了皺眉頭,加快了腳步。
青石巷口卻是一切如初,臨近傍晚時分,濃蔭鋪地,青石生潮。素日裡往來於此的行人便少,此刻更是幽寂無聲。
如意悄然靠近總堂所在的宅院,見四下無人,便閃身翻牆躍入。
宅院裡卻也是空無一人,寂靜得可怕。如意貼著牆角和庭樹快步行走著。她對此處地勢熟悉得很,知曉何處不易被發現。然而一路行來,竟當真一個人影也不曾看見。
繞過後院,來至前庭,只見庭院中荷花盛開,兩隻貓懶洋洋地臥在荷花缸下睡覺。四面院牆屋舍,皆寂靜無聲。
如意不由屏息,貼著牆根挪到正房窗臺下,透過窗縫窺視著屋內。只見屋中几淨窗明,花影寥落,似是並無異常。
她正要看向別處,眼前忽有一滴鮮紅血液落下。如意一驚,抬頭向上看去,便見房梁之上釘著一具女屍,雙目渾濁圓睜,鮮血自七竅、指端無聲地流出——竟是玲瓏。
如意倒退了一步,便聽側院傳來一聲喝問:“誰?!”
她心如電轉,轉身奔離,剛轉過正房拐角,便見前庭滿地屍首橫斜,慘狀可怖。
便聽一句吩咐“各處都看看,搜仔細了”。
——分明是趙季的聲音。
不過轉瞬之間,婁青強便帶著幾個屬下疾步趕來。
庭院中卻一切如常,只兩隻貓兒似是被幾人的腳步聲驚到,躍至簷廊下,正同婁青強碰個正著。
婁青強抬腳踢開貓,遣人四散搜尋。
庭中一目到底,並無可藏人之處。他確認無異,便對隨後走來的趙季道:“大人放心,只是貓打架。”
趙季的目光也掃過庭院,見庭院中只一缸荷葉輕搖,並無可躲藏之處。這才轉向一旁,問道:“越先生,你確定朱衣衛梧都分堂的所有人都在這裡?”
他身側之人黑衣兜帽遮蔽全身,聲音透過面具的遮擋傳來,甕甕如瓦:“確定,昨天梧都分堂收到在侍郎府上暴露的白雀示警,在冊的所有人都全數轉到青石巷總堂這裡來會合,一個人也沒有少。一共四十七條性命,才三千金,便宜你了。”
趙季冷笑道:“一個也沒有少?可我不相信,你們一隻白雀就能殺了我四個得力的手下!”
“趙大人是在質問我嗎?”
“我的手下總不能死得不明不白。”趙季審視著他,“越先生,給句明話吧,除了梧都分堂的人,你們朱衣衛總堂,有沒有直接派過其他高手來這裡?”
那黑衣人卻絲毫不為所動,“據我所知,沒有。我和你的交易已經結束了,錢呢?”
趙季冷哼一聲,卻也知道輕易套不出什麼話,便示意婁青強送上金子。那黑衣人接過匣子,看也不看,轉身離去。
婁青強目送他的背影,感慨:“這位越先生在朱衣衛裡到底是哪路神仙?這可真是個狠人,眼看著四十七個同僚斷氣,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
趙季不以為意:“不過是些低等的白雀和朱衣眾而已,死了自然有別的人填上。”便又轉而問道,“那個叫玲瓏的白雀,是你審的?”
婁青強點頭道:“是。屬下親手摺斷了她全身的骨頭,她才肯說實話。”
“她那個親親好情郎呢,跟她死一塊兒了嗎?”
婁青強輕蔑地一笑:“怎麼會,那可是越先生的親信,越先生就帶走了他一人。”
趙季思索了片刻,猶然有些疑慮,“我還是覺得,就憑那個玲瓏,一個人幹不了這麼大的事。你再好好把這兒搜一遍——城中也須得嚴加盤查。若真有漏網的朱衣衛,必定會想方設法出城,務必要把他拿下。”
婁青強領命。
天氣炎熱,趙季低頭瞧見滿地屍首,微微皺眉,一揮手,“燒了吧。”
六道堂的人穿梭在庭院各處點火,熊熊大火在宅院各處燃起,騰起的火苗映紅了暮色中漸漸暗白的天空。火海之中,唯有庭院中心的一缸池水,碧綠清涼。
如意閉息潛伏在那池水之中,用力攥緊了手心。
但四面都是敵人,她還不能暴露行蹤。
忽有道眾留意到庭院中央的荷花缸,舉著火把走過來。
那荷花缸一人多高,荷花盛放,荷葉田田,看不到缸內情形。他便拔劍往荷花缸中刺了刺,察覺到刺中了什麼,便拔劍來看,見劍上有血,便下意識地探頭往缸裡看去。
如意便在此刻破水而出,手中銀針直刺他咽喉。那道眾促不及防,已被刺破了聲道。他摸著脖子後退,想喚人來增援,卻發不出聲音,只得揮劍攻來。
如意也持針攻上前去,不料身上一沉,竟半途跌落在地。
她察覺到經脈凝塞,連忙催動內力,卻是毫無反應。低頭看去,才見傷口上竟滲出黑血。
她猛地醒悟——劍上有毒。
那道眾見她毒發,獰笑著殺上來。但如意很快膝尖用力,輕鬆便跪斷了他的咽喉。
大火越燒越旺,各處房舍亭臺都開始坍塌。那小小一隅的纏鬥聲淹沒在烈火和坍塌聲中,無人察覺。
趙季看了一眼火中的宅院,下令:“走吧!”
宅中正房也終於轟然坍塌,如意向著猶然燃燒著的廢墟走去。她終於從廢墟中翻到了玲瓏的屍首,抬手闔上她的雙目抱起玲瓏的屍體從廢墟中走出,凌亂的髮絲凝著乾涸的血跡。樑柱在她身後倒塌,熊熊烈火再度繚繞騰起,映紅了她蒼白如紙的面容,然而那雙漆黑無光的眼睛卻如始終冷如寒冰。
大火燒盡時,院中猶自冒著濃煙。看熱鬧的百姓圍在宅院前的巷子裡,探頭探腦地張望著。
景陽鍾於傍晚時響起——官差頻繁穿梭於街巷城門,坊間已流傳起不少謠言。人們紛紛低聲議論著。
無人知曉這一把火源自六道堂對朱衣衛的清剿。在六道堂的授意之下,前來善後的官員只將這案子當普通的失火來處置和通報。清點好屍首之後,他點頭哈腰地陪著婁青強從火場裡走出來,聆聽這位閻羅的吩咐。
婁青強卻突然停住了腳步。
就在官員忐忑自己是否出了什麼紕漏時,婁青強回過頭,再次確認了一遍青石路面上按性別分別排列的屍首數量。
隨即這位閻羅皺起眉頭,喚來了六道堂的緹騎,“男的多了一個,女的少了一個。再查!”
一家酒坊地窖裡,如意擠去肩上黑血,用烈酒沖洗傷口。劇烈的疼痛令她精神恍惚,眼前忽地便浮現出些雜亂的畫面。
大火映紅了天空,亭臺在烈焰中坍塌。華服的鳳冠女子回過頭來,推著她,“快走,別管我……”
她伸手想拉著那人的衣袖,卻捉了一手空,眼看著那身影遠去……
她心中劇痛,卻嘶喊不出。
忽的那女子回望的面容便同玲瓏死不瞑目的面容重疊了,屍首鋪陳滿地,青石巷的大火沖天而起。
隔著陶缸和灌了滿耳的清水,越先生趙季婁青強的聲音雜亂扭曲的傳來。
“四十七條性命,才三千金,便宜你了。”“那個叫玲瓏的白雀是你審的?”“屬下親手摺斷了她全身的骨頭,她才肯說實話。”……利劍迎面向她刺來。
如意陡然從回憶中驚醒。
她解下頸中貼肉掛著的一隻錦囊,從裡面取出一枚蠟丸,捏碎,一咬牙,仰頭服下——蠟丸中裝的是高階朱衣衛才有的“萬毒解”,名雖誇張,但世間八成毒藥確能應效,唯一的缺點,就是使用後七日內內力全無,後面也只能緩慢恢復。
這才又從錦囊裡掏出一塊小小的絲絹,那絲絹上題“索命簿”三字。如意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她以簪為筆,以血為墨,一字一字開始往上新增名字。
趙季。
越先生。
婁青強……
天色已然沉黑,六道堂的人還在青石巷裡翻找搜尋著,卻依舊一無所獲。
婁青強再次將目光投向地上陳列的屍首,忽見火把映照之下,一具男屍身上有一點反光。他衝過去翻找,片刻後便從那屍首身上翻出一枚腰牌——是六道堂的“人道”腰牌。
婁青強臉色鐵青——有人殺了六道堂的人,換出一具女屍。
——朱衣衛中,果然還有漏網之魚。
已是宵禁時候,各家都已鎖門閉戶,街上卻並不平靜。
六道堂的緹騎牽著獵狗,循著乾涸的血跡四處搜尋著。到處都是犬吠聲、腳步聲和踹門搜查聲。
奔走半夜卻一無所獲,婁青強抬頭看見不遠處酒坊招牌,忽地意識到——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殺人偷屍的,必定是高手。怕是早已料到他們會帶獵犬搜查,必定會尋找能擾亂獵犬嗅覺之處躲藏……酒坊,或者香料鋪!
立刻抬手:“那邊。”
踹開酒坊大門,不多時果然從地窖裡翻找到沾血的衣物。
婁青強看著明顯屬於女人的衣服,有片刻驚訝,“女的?”卻隨即眼神一厲,“還沒走遠,繼續搜!”
如意貓低身體在屋頂上奔跑,卻因為不斷滲血的傷口而越跑越慢。
不遠處傳來狗叫聲,火把的光也漸漸逼近。如意咬了咬牙,把衣物撕成布條,沾上自己的血,包上石塊,一邊跑,一邊向著相反方向奮力扔出去。
六道堂的人牽著興奮狂奔的獵犬不停狂叫,東衝西撞,奔到盡頭,卻只找到一塊血布包著的石塊。
只能轉向再找。
屋頂上,如意伏在屋簷上,安靜地融入夜色。
街道上,婁青強已接連被幾塊沾血的石塊戲耍,氣急敗壞,卻依舊帶著人馬奮力地搜尋著。
月已西沉,如意聽得犬吠聲漸近,卻已無餘力繼續奔逃了。她扭頭看向一側,見不遠處便是一處荒涼的院落,院落中有一間老屋,透過破敗的後窗,月光下隱約可見屋內有幾副棺材。她想也沒想,悄然翻過院牆,穿窗而入。
獵犬終於在如意曾落腳的屋簷下,找到一攤血跡。
婁青強捏了捏血跡,見那血跡淋漓,分明是翻過坊牆往那側去了,立刻便帶著手下前去追捕。
夜色已深,坊門已經閉鎖。六道堂的人砸門呼喊坊正來開門,砸了一陣子仍無人來應,便不耐煩地開始踹門。
“六道堂捉拿欽犯,開門!”
卻忽然響起一聲“閉嘴”。
婁青強一驚,連忙收手。
坊門開啟,裡面站著的果然是趙季。他正帶著幾名手下隱匿在院牆拐角處,似是在圍捕什麼。見婁青強來,面色鐵青地瞪過去。
婁青強小心翼翼地上前:“大人……”
趙季一臉怒氣,低聲罵道:“滾,別妨礙我辦正事!”
婁青強連忙帶著自己人退下。
趙季不是什麼寬以待下之人,何況剛在章崧手下吃了掛落。婁青強不敢讓他知道,自己手底下剛剛走脫了個朱衣衛的奸細。退得遠遠的了,還不忘叮囑幾個手下,“今晚的事誰都不準透露給大人知道,否則咱們都得死!”
堂裡的規矩、趙季的暴戾,眾人都懂,都慄然點頭。
卻也不免要問:“那,今天晚上還查不查?”
婁青強一眯眼:“不查了,把東西交給越先生,讓他去查——要是逃走的人把這事捅到朱衣衛總堂,吃虧的也不是咱們。”
坊門內,趙季指揮著手下悄悄圍向一處破敗的院門。忽聽得門內一聲細微響動,他一個手勢,眾人立刻躬身躲進隱蔽之處。片刻後,院門開啟一條縫,一個腰纏孝帶的少年警覺地探頭出來。
那少年小心地向四周打量了半晌,似乎並未察覺到什麼動靜,便又重新關好了門。
眾人鬆了口氣,紛紛直起身來,趙季阻擋不及,便聽牆內傳出一聲,“誰?”
眾人不料這少年竟如此警覺,再要躲避時,那少年竟已直接躍上院牆,見四面都是鬼鬼祟祟的人,當即便持劍攻上來。他看上去不過才十六七歲年紀,身手已是不俗,招招凌厲,趙季帶著的幾個手下合力竟也不是他的對手。趙季不得不親自出手,這才將少年逼入死角。
少年卻毫不畏懼,伸手便向腰間探去。
趙季眼神一厲,立刻喝道:“元祿!是我!”
那少年一愣,看向趙季,隨即笑了,“趙大人?大晚上這身打扮,是想偷雞呢還是摸狗呢?也不早點出聲,可真是險哪,差一點我就送您兩顆雷火彈了。”
他手往外一掏,趙季眼皮不自覺跟著一跳,然而丟擲的卻只是一枚糖丸。
那名喚元祿的少年將糖丸咬在嘴裡,嘎吱嘎吱地嚼著,黑眼睛含笑帶譏的挑著趙季,對這位鬼見也愁的六道堂副堂主竟是毫不畏懼。
趙季皺了皺眉:“你為什麼會在這兒?”
“稟大人,我——就不告訴你。你不會年紀大了就記性不好吧,小爺元祿我早就不是六道堂的人了。”
少年戲弄過他,轉身便要往門裡走去。趙季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喝道:“大膽!”
立刻有手下攔住元祿。
元祿又摸出一顆糖丸,上下拋著,毫無懼意:“唷,想嘗一發我當年轟掉半個器械堂的雷火彈?”
手下驚懼後退。趙季卻陰冷地接了句,“你炸啊。我就不信你敢炸掉寧遠舟的老宅。”
元祿臉色變了一變。
趙季一揮手,眾人便向院門撲去。元祿左支右絀,漸漸著急起來,“不許進去!你們有沒有點良心?今天是寧頭兒的頭七,你們也不怕擾了他的英靈!”
在場都是六道堂的人,聽聞寧遠舟的死訊都不由一驚,紛紛緩了攻勢。
趙季見狀,厲聲喝道:“攻進去。”
眾人不敢抗命,只能繼續圍攻,元祿抵擋不住,漸漸向院中敗退。
一行人闖進院子裡,只見院中處處素白,心中已對元祿的話信了八分。元祿卻無意欺騙他們,身後正堂裡擺的就是寧遠舟的靈堂,他退無可退,只能從腰間摸出暗器開始攻擊。他奇門遁甲之術卻更勝劍術,一時間奇招百出,暗器亂飛。趙季一行雖人多勢眾,卻也對他無可奈何。
趙季被暗器擦傷臉頰,不由大怒,親自揮劍攻上去。元祿勉強抵擋幾招之後,便被劍架住了脖子。
眾人一擁而上,按住了元祿。
元祿掙扎不止,見趙季要推門進屋,急得破口大罵,“趙季,你不準進!”
趙季自然不做理會。推開門,只見屋裡一燈如豆,昏暗寂冷。屋子似已許多年無人住過,並無多餘的陳設。當中一張臨時充作供臺的几案,上陳著幾樣鮮果水酒,應是元祿新進供上。几案後是一張陳舊的高臺,高臺上依次擺放著幾代先祖靈牌,最新的那塊靈牌上寫著“梧故府君寧遠舟之靈”。
高臺之後,則停放著幾具棺材。
——分明是做供奉、停靈之用的祠堂。
六道堂眾人都一凜,紛紛肅立。
趙季走進去,默立一刻後,目光掃過四處,突然飛腳踢向棺材,高臺上的靈牌也倒落一地。
眾人又驚又愧又怕:“——大人!”
元祿氣急,破口大罵:“趙季,你還是不是人!害得寧頭兒充軍戰死還不夠,現在連他的遺骨都不放過,六道堂有你這樣的主事,真是倒了十八輩子血黴!”
趙季冷笑:“你倒是一心想著寧遠舟,可惜,你家寧頭兒可沒把你當心腹啊。”
他抬腳“騰”的一聲,又踢翻了一具棺材。
元祿死命地掙扎起來,大喊著“住手”。
趙季奪過一隻火把,提高了聲音:“寧遠舟,你再不出來,我就放火燒了你家!”
所有人都驚疑不定地四處張望。
屋內卻只有火把燃燒發出的輕微畢剝聲。
趙季舉起火把,提高聲音:“一,二,三!”
他把火把扔到了蒲團上,蒲團迅速燒成了火球,又引燃了一旁几案。屋內霎時間濃煙滾滾,眾人都被嗆得咳嗽不止,紛紛往屋外退去。這屋裡傢俱老舊蒙塵,乾燥得很,再拖下去遲早引燃全屋。
然而靈堂之上依舊寂靜無聲。
趙季也還在等。
元祿終於掙開牽制,揮著衣服撲上去,試圖撲滅火勢,怒罵:“趙季你瘋了嗎?寧頭兒的遺骨是蕭將軍親自讓人加緊護送回來的,怎麼可能還活著?!”
趙季目光赤紅,卻已喪心病狂。一把揪住了元祿的衣領,前來擒拿元祿的道眾也立刻押住元祿的雙臂,將他按住。
趙季抽出腰間匕首,比在元祿鎖骨上,獰笑著高喊:“寧遠舟,你捨得你家百年老宅,那舍不捨得你這個小跟班?琵琶骨一斷,他那雙巧手可就從此廢了!一!二!三——”
語音剛落,趙季便抬臂向元祿刺去,眼看那刀尖離元祿的肩膀只有一毫,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一個鬼魅也似的影子閃過,被他們牢牢制住的元祿便已經被劫到了院外。
那道鬼魅似的身影救出元祿後迅速折回,趙季尚還不及反應,身上披風已被挑開,撲在了燃燒的几案上。火苗瞬間熄滅。
元祿和眾人都不由驚喜出聲:“寧頭兒!”
院中站著的正是從天門關戰場上假死歸來離開的寧遠舟,只見他仍是一副懶散的樣子,微微眯起眼睛,看向趙季:“深更半夜來我墳頭上折騰,趙季,你真是越來越出息了。”
趙季又驚又喜:“我就知道你沒那麼容易死。一聽察子來報,說有個身高八尺半的男子一口氣買了十三隻張記的一口酥,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元祿愕然,無語又氣惱地看向寧遠舟。
寧遠舟乾咳一聲:“不好意思,就這毛病,下回一定改。”
趙季揮手,道:“拿下他!”
眾人卻遲疑不決——畢竟這可是寧遠舟,他們的“寧頭兒”。
趙季拔劍親自衝上去,大聲道:“抗命者死!”
眾人只能隨他一道殺上去。寧遠舟卻不慌不忙,諸人撲到近前,突然紛紛跌倒,原來一條透明細線早就如攔馬索一般絆倒了他們。眾人爬起來再衝,寧遠舟穿枝拂柳般幾步橫穿,一干人等已被卸了關節,擊倒在地。
轉眼之間就只剩趙季在同寧遠舟交手。對趙季,寧遠舟卻不曾手下留情,招招快且硬,不過片刻趙季就已招架不住,眼看自己手臂被擒,疼痛已順著經脈傳來,趙季忙喝道:“天道自柴明以下十六人的下落,你還想不想知道?”
雖然自己在戰時不過只是一個後營的伙頭軍,與天道眾護衛相距甚遠不通訊息,但寧遠舟身形一滯,手上動作便停了——逃亡回京的路上,他也曾多次打聽柴明的訊息,但潰軍敗如潮退,竟毫無頭緒,想著柴明他們畢竟武功高強,自能與自己一般護得性命,是以寧遠舟才微微放心,不意今日趙季的一句話,竟然他心絃驟緊——難道柴明他們竟出事了?
趙季自覺拿捏住了寧遠舟的軟肋,冷笑道:“他們可個個都是你過命交情的好兄弟,想知道的話,就跟我進去!”
寧遠舟,竟當真放開趙季,跟著他進屋了。
進屋後他拾起地上的靈牌,重新擺好,淡聲道:“說吧,柴明在哪裡?”
趙季卻自顧自拿起案上之酒,自己喝了一杯後,又倒了一杯推給寧遠舟:“先喝口酒,慢慢說。”
寧遠舟接過酒。趙季舉杯示意,寧遠舟只好跟他碰杯。
杯口還沒碰上,趙季又道:“現在我執掌六道堂,你只是個伙頭軍。”
寧遠舟手就一頓,立刻會意。他也懶得去爭這口閒氣,放低杯身,換做雙手捧杯,杯口也比趙季矮了半寸,輕輕一碰。捧杯時見趙季還盯著他,便又扯了扯嘴角,低頭示敬,務要一次就把這人敬舒坦了。
趙季這才滿意,洋洋自得地喝了半口酒,卻將餘酒往寧遠舟臉上一潑。
門口的元祿大怒,跳起來就要進屋。寧遠舟抬手阻止。
他緩了口氣,平靜地擦拭臉上酒漬。
趙季猖狂地看著他:“我這是讓你醒醒神,認清自己的現在地位。別仗著自己武功好,就真拿自己當個人物。就算你剛能傷了我,可我姑父章相,轉頭也能下令撬了你寧家祖墳。”
寧遠舟擦乾了臉,點頭認了句,“是。”他自覺趙季該滿意了,便問道,“柴明他們是不是被你派去護衛聖上了?”
趙季道:“等你辦到了章相吩咐的事,我自然會告訴你。”
寧遠舟眼皮一抬,問:“章崧要我做什麼事?”
“聖上北狩蒙塵,章相想找人把聖上救回來。你在安都潛伏了半年,對安國最熟。”
寧遠舟默然不答。
趙季便又道:“章相金口玉言,只要你能成功,不光所有的罪責全免,還許你官復原職。你意下如何?”
寧遠舟一笑:“你先告訴我柴明他們的下落,我再告訴你我願不願意。”
趙季狠聲道:“少給我來這套。”
寧遠舟提醒:“能把你大半夜逼到這兒來,章崧多半下了嚴令吧?”
趙季無奈,只得說道:“柴明他們隨聖上出征,有些人當場戰死,其他的跟著聖上被安國人抓走了。你要是去了安國,順手就能救了他們。”
寧遠舟卻笑了笑:“沒興趣。”
趙季一愕。
寧遠舟擱下酒杯,回身整理高臺上的供物,“我早就不是他們的上司了,問一聲生死,無非念著當日的交情。安國,我是不會去的。”
趙季大怒,一腳踢翻高臺,靈牌掉落一地,“寧遠舟,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寧遠舟手裡還捏著一副沒擺好的筷子,低頭看了眼地上靈牌,“趙大人生氣了?何必呢。”他轉身走向趙季,“我問你,可還曾記得六道堂堂規第九條、第三十一條,和第七十八條?”
趙季被他問得有些懵,只見他面色平靜,眼睛裡卻是半分笑意也無,執掌六道堂多年的威勢彷彿重新回到他的身上。趙季同他對視,莫名竟有些被攝住了。
“記不得了?那我來告訴你。第九條,勾結外人,有害道眾性命者——”
趙季還在聽著,眼前突然就一花。喉間一熱,他驚恐地抬手摸去——那雙筷子竟已穿過了他的喉嚨。
趙季瞪圓了眼睛,捂著喉嚨,熱血順著指縫流出。
寧遠舟平靜地背誦著:“有害道眾性命者,死。”
趙季掙扎著走向堂外,元祿連忙讓開。原本散坐各處忙著療傷的道眾們聽到動靜,紛紛聚集過來。趙季伸出手去,啞聲求援,“救我……”道眾們見他瀕死掙扎的模樣,無不駭然。
寧遠舟卻頭都不回,只將倒在地上的靈臺上撿起來,輕輕擦拭著,平靜地繼續背誦:“第三十一條,栽贓陷害道眾者,死;第七十八條,大不敬上官者,死。”
他將擦好的靈牌重新擺正,恭敬三禮:“這裡供奉的,除了我寧氏先祖之靈,還有我義父宋老堂主之靈。剛才,趙季踢翻的棺材,是他老人家的。只因他遺命要我扶棺入土,我又一直身處牢中,才拖延至今。”
眾人這才看清,靈牌上寫著的是“梧故輔國大將軍六堂道主宋一帆之靈”,忙齊齊跪倒磕頭,“老堂主英靈永照!”
寧遠舟背向他們,朗聲道:“見靈如人,趙季大不敬老堂主,是否有違堂規第七十八條,按律當死?”
眾人相視,不敢答話。
寧遠舟又道:“我為六道堂拋卻生死,奔走十五年,卻因趙季上媚奸相,被兩次陷害,險些死在天門關。他是否有違堂規第三十一條,按律當死?”
眾人大震,看著在地上抽搐的趙季,終於有人大聲回道:“當死。”
寧遠舟轉過身來,道:“趙季上任不過一年,便將老堂主與我費盡心血建立的制度一一破壞殆盡,閒置信鴿司,廢除森羅殿,羅織罪名,將不服者一一投獄;拖累遠征大軍無可用之密報,白白戰死沙場;天道柴明等十六位兄弟,半數血戰而死,半數忍辱被囚……他是否有違堂規第九條,按律當死?”
這一回,六道堂眾人無不聽得虎目含淚,悲憤難抑,齊聲吼道:“當死!”
寧遠舟這才走出正堂:“既如此,我按六道堂堂規處置這三罪齊發之人,各位可有異議?”
道眾齊聲:“堂主英明!”
寧遠舟卻搖頭,道:“我早就不是你們的堂主了,以後也只想當個尋常百姓,各位如果還念著往日的香火情,最好只當今晚沒見過我。過兩天我為義父遷靈後,自會離開京城。”
地上趙季終於吐出最後一口氣,僵硬不動了,卻早已無人在意。
眾人只聽寧遠舟要走,紛紛上前挽留,“寧頭兒你別走,我們捨不得你!”“自從你走了之後,六道堂就不像個樣子了,您回來吧。”
寧遠舟看向眾人道:“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我意已決。何況我現在一身是傷,也無力再奔走下去了。只想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劈劈柴、種種花,過幾年安穩日子。還請各位行個方便吧。”
道眾們難過至極,卻也知“寧頭兒”的決定無人能動搖。
終於有人一抹眼淚,回身說道,“朱衣衛梧都分堂全數被搗毀,趙都尉出城追擊餘孽,不知幾時才能回來!”
眾人會過意來,連忙找麻袋將趙季的屍體一套,高聲答道:“起碼得三四天吧!”
“那——天色不早了,朱衣衛奸細也沒抓著,兄弟們,撤!”
他們最後向寧遠舟抱拳致意,道一聲:“您保重。”便扛上麻袋,迅速離開了。
目送眾人離去之後,元祿回身就打了寧遠舟一拳,“你玩假死,幹嘛不告訴我?害得我還以為你真沒了,哭了好多回!”
他年紀小,性情率直單純,藏不住心事。此刻又是歡喜又是氣惱。
寧遠舟最放心不下的,其實也正是這個孩子。他嘆了口氣,拍著他的背,示意他先平復心情。仔細解釋著:“對不起,我也是沒法子。你知道,自打章崧開始扶植趙季,我就不想玩了。只是這個身份實在太打眼,不這麼假死一回,把你也騙倒了,那些盯著我的眼睛,怎麼可能放我走?”
“我不管,我打小就是你的跟屁蟲,你活著,去哪都得帶著我;你死了,我也得給你看墳!”
寧遠舟的耳朵卻突然微微一動,已凝起心神。
“好。我答應你就是。快去把門關好吧。”
元祿興沖沖地跑去關門,嘴巴猶然不停,“說好了啊!那明早我先去化人場瞧瞧。對了,你回京的事,要不要告訴盈公主?上回我進宮,她還攔著我,直問你什麼時候能回來呢……”
寧遠舟卻閃身奔向屋內,一掌擊向棺材。那棺材瞬間四分五裂。
如意從中飛彈而出,狠狠摔在地上。雖用十八跌卸去了些力道,卻也跌得不輕。她在棺中聽到了外面發生的所有事,已經知曉面前的人便是六道堂堂主寧遠舟,心如電轉,已在思索對策。
她身形一動,寧遠舟立刻飛身而出,一面防備她用毒,一面阻住她的出路,“剛才他們追的就是你?朱衣衛的奸細?”
如意抬起頭時,已調整好表情。只見她衣衫髮髻凌亂,強撐起的身體微微顫抖,越顯得弱不勝衣。黑眼睛裡映著破碎的光,驚恐地看著寧遠舟,“不,奴不是!公子饒命!”
寧遠舟聲冷如冰,絲毫不為所動:“不是朱衣衛?那剛才摔倒的時候為什麼用了朱衣衛的十八跌?”
“奴,奴真的不知道什麼朱衣衛藍衣衛,奴只是個教坊的舞姬!”如意抬手攥住胸口,聲音顫抖,“那天姐姐們去侍郎府獻藝,結果一個都沒能回來,六道堂的官爺硬說姐姐們唱的曲子是詛咒聖上,把她們都殺了!昨晚上他們又上教坊來抓人,說奴也有嫌疑!”她捂住臉,“奴不想死,拼著清白不要,差點被看牢的給禍害了,……這才冒死死逃了出來……”她說著,便放聲抽泣起來。
寧遠舟卻依舊不為所動。
如意卻也知道他沒這麼容易受騙,這番話原也不是為了騙過他。
元祿鎖好門,早聽到動靜跑回來,聽到這番哭訴,心腸已軟下來:“我知道這事,趙季就是為了問人要錢,硬汙她們是奸細!還好這混賬東西已經死了……”他轉向如意,“你別哭,現在已經沒事了。”
寧遠舟面色不變:“你扶她起來。”
如意搖搖晃晃地起身。還未站穩,寧遠舟已持劍直刺她的面門!如意料知他還會再試,只做未察覺,絲毫不做閃避。直到劍尖刺至眼前,才如剛剛反應過來一般,膝蓋一軟跪倒在地。
元祿忙來攙她:“別怕別怕,寧頭兒只是想試你,不是要殺你。”又看向寧遠舟,“她見了劍都不會躲,怎麼會是朱衣衛?”見寧遠舟還是不置可否,便抓起如意的手腕運功一試,隨即嘖了一聲,直接把她的手腕遞給寧遠舟,“喏,一點內力也沒有。”
寧遠舟一把抓住如意的手腕,運功試探。月光之下,那手腕皓白如玉,因害怕而微微顫抖著,寧遠舟卻是毫不憐香惜玉。片刻方道:“丹田裡倒真是空的。”
如意原本就在勉力支援,此時見情勢稍緩,精神一鬆,意識便模糊起來。她身子一軟,順勢倒在了寧遠舟懷中。隱約中,她只聽到元祿擔心的聲音,“哎呀,她暈過去了!”
寧遠舟本能要避,卻到底還是扶住了她。
月光如水,懷中女子面色蒼白得近乎透明。
夜色深沉,月過中天。
丹陽王的府邸卻依舊燈火未熄,丹陽王楊行健正焦急地等在書房中。
自昨日與皇位擦肩而過,他便立刻差人四處蒐集前線訊息。雖有皇后兄長蕭明的親筆書信,但焉知蕭明所說屬實?焉知一切就不是皇后為保住權位而設下的權宜之計?若無確切信源,丹陽王不信天子尚存。他必須得儘快瞭解當日情形,才能重新奪回主動。
引路的侍從自門外小跑進來時,還未望見今日來客的身形,丹陽王已迫不及待地起身迎上前。
便見月光之下,一位重傷未愈的緹騎被人用擔架抬了進來。
侍從們小心的將擔架放穩,擔架上的軍官勉力起身,向丹陽王行禮:“六道堂天道校尉蔣穹參見殿下。謝殿下派親信接末將回京。”
丹陽王忙按下他:“不用多禮,孤是你的舊主,救你乃是應有之義。我只想知道,聖上如今究竟如何?”
蔣穹艱難地拱手向北遙敬,“末將親眼所見,聖上平安尚在。”
丹陽王一震,失落地坐下,喃喃道:“你親眼所見?”
蔣穹面帶愧色:“是。末將無能,與聖上一起,被安國的長慶侯所俘。”
丹陽王微驚,忙道:“快同孤說說,當日究竟是何情形。”
數十日前。
梧帝下令衝鋒之後,兩軍短兵相接,梧軍漸漸不敵。鏖戰中,忽有一支安軍殺入,將梧帝重重圍困。梧軍和天道眾人奮力拼殺,奈何寡不敵眾,一個接一個地到底。天子戰前英武,陷陣後眼見面前血肉橫飛,早已嚇破了膽,混亂中頭盔滾落在地,驚慌地呼救:“柴明、蔣穹,快召集你們天道護駕!帶朕逃出去!”
天道殘部都忙於護著他拼殺,還來不及回答,便有個白袍小將如風一般殺來。
他在奔馬之上彎弓搭箭,箭箭例無虛發。
眼見他一箭射向梧帝面門,柴明奮不顧身地撲上去,擋在了梧帝面前,胸中一箭倒地。蔣穹也隨即被安軍擊倒,終於梧帝身邊再無護衛之人。
白袍小將驅馬來到梧帝面前,翻身下馬。
重傷難起的蔣穹倒在地上,入目只見天地昏黃、伏屍填谷。到處都是血染黃沙,昏暗荒涼。那一襲白袍落地,他雙眼都被耀得生疼。
而那白袍的主人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全不似尋常北地騎士那般粗糲偉壯,生得一副風流蘊藉的俊美模樣。面見梧帝的儀態亦是儒雅有節。
他不失恭敬地向梧帝行禮:“安國長慶侯李同光,參見梧帝陛下。”
惶惶不安的梧帝下意識地道:“平身。”
而李同光在他虛扶之前便直起身來,微微一笑:“陛下萬歲萬萬歲。”
便在說話同時,他揮出一劍。一道銀光之後,血箭噴出,梧帝不可置信地頹然倒下。
李同光抖落劍上血珠,桃花眼中笑意未熄,依舊是儒雅風流的俊美少年。這般平靜淡然,彷彿前一刻砍的不是萬乘之尊,不過是一條喪家之犬。
因奮起要和李同光拼命而受傷不輕的蔣穹被押入帳篷時,只見帳中梧帝被束著手銬腳鏈,身上多處包紮著繃帶,神色委頓。
蔣穹幾乎落淚:“聖上!”
梧帝聞聲驀然站起:“蔣穹!”
李同光走進帳中,一笑,“如何,我說你們皇帝平安無事吧?”他自去案上取水,背對著蔣穹邊斟飲,邊道,“既然見到了,就替我帶個話給貴國章相——皇后也行。就說我國並無久留貴國聖上之意,只要十萬兩黃金,便立刻放人。”
蔣穹、梧帝均是一驚。
梧帝歡喜詢問:“當真?”
李同光瞥他一眼:“我既然能捉了你,自然也能放了你。”
他隨手一指蔣穹,吩咐手下:“給他馬、乾糧和腰牌,確保他能一路無阻透過各道關卡。”
蔣穹一咬牙,跪倒在地:“唯願侯爺一言九鼎,並善待聖上!聖上乃一國之君,若有人刻意辱之,我梧國上下勇士數萬,當不惜性命討之!”
李同光渾不在意,一笑:“既然你如此豪言壯語,那我就再加一個條件。你們派來的迎帝使,必需得是皇子之尊,否則,也配不上你們那尊貴的聖上不是?”
蔣穹愕然,李同光卻已經施然走遠了。
丹陽王聽得雙眉緊皺。
“孤記得這個執掌虎翼軍的長慶侯李同光,是安帝唯一的外甥?”
蔣穹點頭:“是,末將聽說他的生母是與安帝一母同胞的清寧長公主,當年曾遠嫁宿國為太子妃,後來兩國交戰,公主拼死逃回國內,受不了少苦,後來又病重便早亡。是以安帝對他多有歉疚,年紀輕輕就許李同光以高位。”
丹陽王搖頭:“單憑歉疚和恩寵,他絕對坐不穩虎翼軍的帥帳;生擒聖上之功,憑的也絕不止是運氣。”他閉目思索著,疑慮重重,“十萬兩黃金,這是想掏幹我大梧國庫啊。外加一位皇子,這分明是衝著孤來的。他們收了錢,多半還會扣住孤和聖上不放,如此一來,朝中就只能擁立皇后之子繼位。到時候君幼國貧,敗亡之日,必不遠矣。”
蔣穹道:“不如讓英王殿下做迎帝使?”
丹陽王苦笑:“三弟他自幼殘疾,打六歲起就沒離過藥碗。讓他去安國,那便是送他去死。”
蔣穹默然無語。
丹陽王嘆了口氣,無可奈何道:“呵,長慶侯這一招,是想離間我們的兄弟情份啊。還真是一石三鳥,難怪安帝如此看重這個外甥。”他頭痛扶額,感嘆,“難啊,難。算了,明日朝會之上,你如實向各大臣講述此事即可。眼下,也只能因勢而就了。”
侍從正要將蔣穹抬下,蔣穹忙道:“等等!殿下,末將還有一事相求!”
丹陽王道:“說。”
“末將一路進京,聽到不少流言。許多人都說,聖上蒙難,乃是因為我們天道護衛叛國所致。可末將敢以性命擔保,我天道諸人,無論是死是活,都是英勇之輩,絕無叛國宵小!我們可以為國戰死,但不能揹著莫須有的罪名!”蔣穹仰望著丹陽王,眼含熱淚,目光切切,“求殿下日後在朝堂之上,為我天道兄弟正名。”
丹陽王長嘆:“不是孤不想幫你,只是天門關戰事遠在千里之外,活著的除你之外,又盡數被俘往安都。若無實證,單憑孤一言半語,如何能還你們清白?”
蔣穹抓緊了擔架,悲憤道:“難道,柴大哥他們就白死了嗎?!”
丹陽王不能作答。揉著額頭嘆了口氣——今夜需要他煩心的事,實在過於多了。無奈的也並不只有這一件。
他揮了揮手,示意侍從們將蔣穹抬下。
不多時,書房裡便安靜下來,只香爐中霧氣繚繞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