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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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舟剛一觸岸,笛聲就止歇了。可餘音卻仍在她心裡迴響,憂傷綿綿不絕,惆悵絲絲不斷,彷彿永遠不會止歇。
小葉子在船上沉寂良久,才慢慢的從笛聲中走了出來。她不敢走近笛聲的來源,只是遠遠的喚道:“喂!你沒事吧?”
良久,一個柔和的男聲自竹林深處傳來:“謝謝關心,我沒事。”
小葉子頭一次聽到這麼柔和卻不失男性魅力的聲音,心中一跳,但她旋即鎮定:“沒事就好。對不起,打擾你了。”
竹林裡的男子彷彿一笑,聲音裡帶著淡淡的微笑味道:“不算打擾。很久沒人肯沉下心聽我吹笛子了。小姑娘,咳——咳——”他說著說著,劇烈的咳了起來,半晌,才繼續道,“天色不早,你也回去吧。洞庭湖水路眾多,創世樓路遠不好走,太晚了,你一個女孩兒獨自泛舟,不安全。”
什麼樓?小葉子沒聽清,但聽他出言溫和,語氣關懷,心下也頗感動,便應了一聲:“那你也回去吧,再見。”小葉子等待著,竹林裡卻再也沒傳來男子的聲音,難道他已經走了?她不知為何頗有些惆悵,但空餘無奈,只得回程。
小葉子沒敢把那天的經歷說給任何人。那一天,一顆種子就這麼種在她的心裡,如同一顆野藤蘿,突然的,就迅速生根發芽,肆意蔓延。那揮之不去的笛聲,就彷彿藤蘿上的短刺,深深的紮在她的心尖上。她從未有過如此憐惜一個人,還是一個未曾見面的人。她只是一個鄉野孤女,他也可能只是一個路人。但是她還是想,想平復他的憂傷,想沖淡他的幽恨。
想啊,想啊,直想了整整一天。做什麼都在想。睡醒了想,睡前更是想。小葉子跳下床,推開窗戶,抬頭望著那島嶼的方向,心跳如擂鼓,任她如何按捺都無法冷靜。今晚的月光和昨天夜裡一樣美。不知道他會不會又去了那裡,還會不會繼續吹奏那幽怨纏綿的曲調?
中了魔一樣,她披上一件衣服,又溜了出來,藉著夜色的庇護,再一次來到那個小島邊緣。小島依然竹影重重,神秘而安靜,一陣風吹過,吹動她的綠裙襬,也吹動她的心緒。她坐在船上,翹首望著,等著,盼著,可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過去了,島上卻沒有一點動靜。
他不來了?他不來了!
她洩了氣,一下站起來,又一下坐下去,忍不住自怨自艾。
突然,有一縷笛聲鑽進她的耳朵,脈脈如語。
他來了?他來了!小葉子一陣狂喜,不敢出聲打擾,只慢慢下了船,順著笛聲走向那神秘的方向,腳下踩著的是竹葉,卻又彷彿踩著雲彩。
她才走了幾步,忽然,笛聲頓止。小葉子嚇了一跳,不敢再動。
“是你?”
是他?是他!小葉子激動萬分,緊張卻又不敢相信,隔了好一陣,才應道:“恩。”
那人嗤的一聲,似乎是笑了。只聽他道:“沒想道還會碰到你。夜裡竹林風大,你跟我來。”
小葉子抿了抿嘴唇,緊張的有些不知從何說起。只見稀疏月光下,一個紫衣男子緩步穿過竹林,優雅的來到了她面前。
竹影下,她依舊看不清他的相貌,但他的身型卻十分高大修長,寬肩窄腰,長袍緩帶,周身縈繞淺淺淡淡的香氣,令人頓感典雅寧靜。
他沒有說話,只是牽起小葉子的手,帶領著小葉子穿過層層綠竹,來到一座簡簡單單的涼亭邊。她回頭看他,只見微風中,他束髮的青綠色絲絛微微顫動。
她終於藉著月光,看清了的容貌。他年紀看起來也就比楊一釗稍微大一點兒,臉色蒼白的略有病態,手裡輕輕握著一支湘妃竹笛子,站在那裡,宛若仙人,溫柔微笑。那是小葉子從未見過的一類笑靨,眉眼間有一種繾綣而憂傷的魔力,讓她一剎那間,就沉淪在他的笑容裡。
小葉子呆呆的看著他。他笑著任小葉子看著他,直到把小葉子看得不好意思了,才開口溫和笑問:“小姑娘,你怎麼在這裡?”
小葉子不想直承心事,臉上一紅:“我還想問你為什麼在這裡呢。這麼晚不睡覺,跑到這裡就著冷風吹笛子,也不怕著涼。”
紫衣男子笑道:“我天天在屋裡待著,太悶了。只好趁大家都不注意的時候,出來透透氣。不過真沒想到,居然又見到你。”
小葉子低下頭,強辯道:“我——我是聽你吹笛子吹的好聽,很想再聽一遍,才來這裡的,你不要想歪了。”
紫衣男子笑的溫和儒雅:“我好像從沒見過你。小姑娘,你叫什麼?”
小葉子心眼一轉,忽然抬頭一笑:“你先說你叫什麼,我再告訴你我叫什麼。”
紫衣男子低頭一笑,聲音溫柔如水:“你想叫我什麼,隨你便是,小姑娘。”
小葉子被他喚得心底發軟,忙抖擻精神,瞪他一眼:“我要是叫你大笨蛋大蠢材,你也答應嗎?”
紫衣男子莞爾一笑:“若是我也叫你小壞蛋小蠢材,你也答應嗎?”
小葉子一吐舌頭,故作不屑的:“哼,比人家大這麼多,還要用話擠兌我。”
紫衣男子笑而不語。小葉子看著他這樣,反而不好意思,道:“算啦,我告訴你吧,我叫小葉子。”
紫衣男子沉聲笑道:“你好,我叫昀汐。”
小葉子把他的名字在心裡默唸幾遍,坦然道:“你的名字很好聽,比我的強多了。”
紫衣男子昀汐微微一笑,並不接話,只是望著璀璨的夜空。
小葉子奇怪地看著他:“你怎麼笑得這麼奇怪。我說這句話,有什麼問題嗎?”
昀汐微笑道:“不是你的問題。只是多年前,也曾有一個女孩這麼說過。”
小葉子好奇:“哦!是你的戀人嗎?”她一說出來,就有些反悔,好端端的,提這個做什麼。倒是昀汐非常大度,並未在意:“不錯。不過,那是好多年前了,現在都有些忘了。”
小葉子忽然有點吃味兒:“換了我,我才不會忘呢。如果我喜歡她,一定會把我們倆之間發生的所有事,全都記得清清楚楚,一件我也不要忘掉。”
昀汐眉頭一軒,微笑道:“傷心的事情,也要記得嗎?”
小葉子一挑眉:“誰讓那是我的戀人呢?如果他只是一個路人,我怎麼可能為路人傷心呢?不就是因為我喜歡他,他才能傷到我麼?他傷到了我,不也是證明我也遇到所愛了麼?所以我認為,為情所傷從某種意義上,也算是一種幸福的印證。”
昀汐聞言,低眉一笑,似乎有些凝重:“咳……但願你能永遠如此刻所想。”
小葉子見他並不牴觸自己長篇大論,心下頗為加分,便道:“我也只是說說我的想法罷了——你倒和楊一釗他們不大一樣,肯耐心聽我在這裡說這些有的沒的,還不罵我叛經離道,我已經很感激了。”
昀汐眼神頓了一下,似乎饒有興致,道:“楊一釗?你是說離人閣閣主楊一釗嗎?”
小葉子笑道:“不然你們天王幫還有第二個楊一釗嗎?你一定認識的。”
昀汐笑問:“你怎麼知道我是天王幫的?”
小葉子挽了挽頭髮,一笑:“這應該不難猜吧?我們村裡尚且有個柵欄圍護,何況天王幫這種軍機重地呢?你若不是天王幫的人,他們怎麼會容你夜裡在這大吹笛子自娛自樂?”
昀汐微笑:“咳……咳……聽說楊天王這次從念妃村帶來一個聰明絕頂的小美人,看來此言不虛。”
小葉子聽昀汐誇讚她,心下甚甜,臉上也忍不住笑意綻放:“原來你……你們是這麼看我的。”
昀汐一笑,卻看不出他心理活動:“楊天王風流倜儻,天下知聞,咳……若不是你這樣的女子,只怕也拴不住他的心。”
小葉子聞言,心下不滿,立刻駁斥道:“這話什麼意思?我和楊一釗一點關係也沒有。他這樣朝三暮四的臭男人,我才不要。”
昀汐先是一愣,隨即笑了,這次笑的格外燦爛溫柔:“咳……我第一次聽到女人這麼形容他。他若是聽見了,只怕要傷心了。”
小葉子秀眉一揚:“當著他面我也這麼說。拜託你告訴你們天王幫的朋友們,我和他純粹是朋友關係,一點也不可能發展為戀人,請天王幫裡愛慕楊一釗的女人把心放肚子裡,省得拿出來著了風寒,我可賠不起。你們天王幫把他當寶貝,在我這裡可不值錢。”
昀汐聽了她這番諷刺,卻不曾責怪她,只是一笑:“是我說錯了。小姑娘別生氣。”
小葉子本來聽出他的歉意,心下剛剛順暢,一聽到“小姑娘”三字,又不痛快了起來:“我是比你小,可也不要像個長輩似的叫我什麼小姑娘好不好?我又不是沒有名字!我叫常寶葉,不叫小姑娘。”
昀汐微笑:“好,那我以後便叫你常姑娘。”
小葉子一撇嘴:“長姑娘扁姑娘,圓姑娘方姑娘,大姑娘小姑娘,世界上姑娘千千萬,小葉子只有一個。”
昀汐終於還是被她逗樂了,笑道:“小葉子。”
小葉子心下滿意,臉色也好了許多,笑道:“恩,這就對了。”
昀汐微笑:“既然我不小心得罪了你,總該有點表示。”他看了看手中笛子,向前一送。
小葉子不知這笛子價值幾何,不好接。剛一遲疑,便聽昀汐笑道:“你聽了我那麼久的笛子,也算是一個知音了。這笛子是我前幾天自己做的,雖不值錢,卻也是我的一番手藝,你不嫌就好。”
小葉子這才放心,接過笛子。昀汐一笑:“時候不早,好女孩得了禮物,是不是該回去睡覺了?”
小葉子也忍不住笑了:“好吧,聽你的,誰讓我拿人手短。我也不能得了便宜再賣乖。謝謝你的笛子,下次我也準備個禮物送給你,免得你覺得吃虧。我走啦!”說著也不再久待,看了昀汐一眼,轉身離去。
昀汐目送她消失在夜色中,眼神由亮轉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