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士兵將小葉子的眼睛矇住，從審訊室之中架了出來。她眼前一片黑暗，只覺自己被趕上了馬車，一路只聽見馬鞭揮斥，車轆轔轔，轉了幾個彎，便停了下來。士兵也不給她解矇眼布，便推著她進了一個房間。

一路被推搡著而來，又目不見，小葉子只覺頭暈眼花，此時感覺到雙手不再受制，忙伸手去摸索，想要將身子站穩。恍惚間，一隻溫暖的手握住了她的，她亦嗅到了那熟悉的檳榔氣息。一顆心砰砰直跳，她迫不及待的撕下矇眼的布條——於是，看到楊一釗憔悴卻熟悉的那張臉。

都來不及看旁邊是否有其他眼線，她只覺得從未有過如此快樂的時刻。抑制不住的放聲大叫，她撲上前去，張開雙臂將他脖子緊緊抱住，整個人撲倒在他懷裡，就像是一團火焰直撲向太陽一般，一瞬間找到了歸屬。

似乎沒想到她如此激動熱情，他臉紅著，捧著她的臉細細看了兩眼，急急的親吻了幾下，又拉開距離看了半天，又吻了幾下，如此幾遍，他粗喘的氣息這才稍微有點平復的趨向，一雙桃花眼剛一接觸到她的目光，便即纏了上來，帶著不可置疑的驚喜眷戀，啞著嗓子低聲道：“是你嗎？”

小葉子被他一陣狂吻吻得頭暈目眩，緩了片刻方嗔怪道：“你還想是誰？”

楊一釗長臂輕舒，緊緊將她摟在懷裡，低著頭輕輕的親吻她的光潔額首：“……沒誰。就是你。”

兩人又溫存片刻，這才執著手坐在一處。

楊一釗凝望著小葉子，溫柔一笑：“我沒想到你會找到這裡。”

小葉子伸手在他鼻子上頂了一下：“是我沒想到你會在這裡才對。”她看一看周圍，只見這個房間四周盡皆富麗堂皇，不由得咋舌：“同為人質，為什麼差距這麼大？我在囚車裡餓肚子，你卻在這般好的地方。雖然都是軟禁，卻仍然是人比人氣死人，哎。”

“你說什麼？在囚車裡？還餓肚子？”楊一釗的眉頭漸漸蹙起，怒道，“這該死的完顏滅，竟敢如此對我的女人。等我出去了，非好好教訓他不可！”

小葉子看著他惱怒的樣子，心下湧上一陣暖流，忙伸手撫平他眉心的簇印，低聲道：“小點聲，這是敵人的地盤，你這麼大聲呵斥他們主將，是不想受好待遇了嗎？”

“這種待遇，我一天也不想再受。”楊一釗怒道，一低頭看見小葉子可人的臉，不禁又放柔聲音，“我寧願和你一起住囚車，也好過這般兩地分離。”

小葉子輕輕颳了他鼻子一下，笑道：“我懂。我也是。可是……我不想讓你吃苦。”

楊一釗嘆了一口氣，又伸臂將她攬入懷中，喟嘆道：“你這麼好，我以後要是見不到你，可怎麼過？”

小葉子一笑：“怎麼會見不到，這不是見到了麼？”

楊一釗摸了摸她的長髮：“可是……你瘦了。”

小葉子嘻嘻一笑：“怎麼，你嫌棄了？那你是沒見我小時候。小時候家鄉遭大旱沒飯吃，比現在還瘦呢。”

楊一釗在她臉上輕輕一吻，笑道：“你明知道我不是這樣意思。我不想你太瘦……這意味著太苦。”

小葉子拍拍他臉：“能歪打正著見到你，苦一點也沒事。”她一偏頭，看到窗外隱隱有人影——定是完顏滅不放心二人談話，派了人來監視的。

既然如此，說話便要注意了。

楊一釗掃了一眼窗欞，微微一笑，也不在意這些，只讓小葉子坐在腿上，柔聲問道：“快告訴我，你為什麼會被完顏滅帶到這兒來？”

小葉子心中一緊——這個問題甚是微妙。她來到這裡，自然是為了勸降陸徵。但窗外有完顏滅的眼線，她便不能直言。何況之所以勸降陸徵，皆是因為自己被逼無奈成了昭胤王妃。而這件事，她在解決之前，也並不想對楊一釗提及。當下她便倒了杯茶，把話題岔開：“……我們抓到了藍璟瑜，對他嚴刑逼供，他才透露說你被抓到了燕金，我這才順著線索一路摸索而來的。”

這樣回答，也不算撒謊。她確實是遇到了藍璟瑜，也確實是聽說了楊一釗的訊息，這才更要鋌而走險去尋陸徵，但要說專門來找他，總還是欠了一點底氣。她只好藉著喝茶，把這一點尷尬掩飾了過去。

楊一釗一聽她是專門來尋他的，這一股喜悅簡直要打心眼裡冒出來，手上摟著她的勁力便又加重了些，輕聲道：“那你被完顏滅俘獲，又怎麼能來見我？完顏滅這個人……可不像是會做好事的樣子。”

小葉子垂首遲疑片刻——到底要不要把真相告訴他？可是外面都是人監視，她又怎麼能說出事實？只好先瞞過去，等以後再有機會，再跟他解釋吧。

“……我答應了完顏滅，要回去替他做昀汐身邊的斥候。”

楊一釗一聽就皺了眉：“做蕭幫主身邊的斥候？怎麼做？你和蕭幫主很親近嗎？這不應該啊。”

這叫她怎麼回答？小葉子忽然意識到自己陷入了兩難局面。

說在他不在的時候，自己和昀汐和解了，還成了昀汐的王妃？若是這樣說，就算表明王妃之事非她本意，楊一釗就會信嗎？換了她自己，都不信。若令為了讓自己好過，強逼著楊一釗信了，自己就能真的無所謂？他心再大，又能無所謂嗎？

可若說自己和昀汐沒有關係，那不顯得在欺騙完顏滅嗎？本來她就是要藉著這個理由去尋找機會援救楊一釗，同時自己立功來解除王妃之約的，這好不容易開了個頭，豈能半途而廢？完顏滅是何等狠辣的人，若真是被他意識到自己無用，自己分分鐘便要喪命於此，縱然不死，只怕也要受盡羞辱。以她王妃之“尊”，只怕推到戰場上殺頭祭旗都是輕的。

看著窗外人影重重，她暗暗嘆了一口氣——罷了罷了，兩害相權取其輕吧。當務之急，是要保命。保持自己對完顏滅有用，才能使兩個人都活下去。

“……我如今和昀汐已經……已經……已經是朋友了。完顏滅答應我，只要我能潛伏在昀汐身邊，干擾昀汐的攻燕策略，一旦成事，便會放你自由……”縱然下了決心，小葉子這番話亦還是說得艱難。

“蕭幫主是多麼精明沉穩的人，你一個小姑娘能做什麼，還妄想幹擾他的戰略部署？”楊一釗的臉色，隨著自己的思維擴散，而漸漸的冷峻了起來，“難不成……完顏滅要你做第二個眉姐麼？”

本就糾結難受，這時聽到“眉姐”二字，小葉子心裡就起了一層疙瘩：“眉姐眉姐的，說的這麼難聽。”

“難道不是麼？”楊一釗將她肩板正，嚴肅道，“明知你和蕭昀汐的過往種種牽扯，明知蕭昀汐他還喜歡你，你還讓我的女人去出賣色相……對不起，我做不到。”

“可我必須得做，如果我不這樣做，你就要一直被完顏滅所掌控……何況……何況……”她一腔激憤在胸中來回翻滾，但就是不能說出來。她多想和他說出自己其實是在努力布一盤棋，但無論她心聲多強烈，他也不可能聽到。這樣的情緒在心裡積累良久，不知不覺的變了味道，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何況你應該相信我。我已經答應了和你在一起，就不會再和昀汐有牽扯了。”

“你若是真的和他沒牽扯，就不會一口一個昀汐！”他瞪著眼，衝口而出。

驀然間，房間裡的溫度降至冰點。

表情凝結在小葉子的臉上，她幾乎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你什麼意思？”

楊一釗有點慌，一把拉住她的手：“是我說錯了。我不該這麼說。”

“難道當初為了換你出來去昀汐身邊，倒是我錯了嗎？”小葉子睜著一雙驚訝的眼睛，淚水忽然自臉上墜下。

“不是你錯，是……”楊一釗急著解釋，可話到嘴邊，卻又被一股無力感所壓制，“是我無能，沒能時刻守在你身邊保護你。”

“你說我口口聲聲念著昀汐……那我該怎麼樣？就因為他當初和我……和我……我就該對他恨之入骨？我跟在他身邊本來就不是自願，難道我還要天天沉浸在怨恨之中，不能自渡，不能共處，就連他的名字我都叫不得？”小葉子直視著楊一釗，委屈的淚水不斷從眼眶之中流出。

楊一釗想伸手為她擦淚，卻被她側臉躲過。他也感到一股被拒絕的傷感，垂下眼眸，低聲道：“可是……你本可以叫他一聲蕭幫主的。你以前都是這麼叫他的。為何……現在要改？”

“我改，只是因為我不再怕他，不再視他為高高在上的幫主。”小葉子自己抹了抹淚，輕聲道，“這些小事，本不該成為你和我之間的障礙的。”

楊一釗正在自責，見她言語親近，心下感動，忙又摟住她，吻去她臉上的淚水：“好，我知道了，我以後不說了。”

小葉子見他軟語溫存，心中委屈也自消解了些，忙調整了一下，微笑道：“你放心，我現在已經很有本事了，就算你一時不在身邊，我也能獨立完成很多事了。這次我回去昭胤，雖然是潛伏，但我也會小心，不會讓自己陷入險境的。只要等我完成了……”她本想說完成了她的計劃，但念及有人竊聽，還是硬生生改了話尾，“……完成了完顏滅給的任務，你就能自由了。”

“……”楊一釗輕輕摸了摸她的臉頰，眼光閃爍不定，“……是嗎？你相信他？”

小葉子點點頭：“我也沒有別的好辦法，只能信他。希望他信守承諾，給你自由。”

楊一釗遲疑了一下，下意識的低聲自語道：“……也許你不用去，他也會……”

小葉子一怔：“你說什麼？我沒聽清。”

楊一釗一震，忙笑著搖搖頭：“沒什麼。只是覺得辛苦你。”

小葉子在他鼻子上輕輕一刮：“只要能達成所願，就一點也不苦。”

楊一釗緊緊抱了抱她，還要再說，卻聽門外完顏滅咳嗽一聲：“二位可訴說了很久了，該結束了。”

意識到小葉子即將離去，楊一釗只覺心中萬分不捨，托住小葉子後腦深深一吻，柔聲道：“我愛你，你記著，知道麼？”

小葉子用力點頭，目光盈盈卻熱切：“嗯，我會記得。你也要記得。”她取下耳上玉珏，塞到他手中：“這個你替我儲存著，等我回來接你的時候，你再替我帶上。到時候，我要帶一對兒。”

楊一釗拿著碧玉玉珏，心下五味雜陳，只凝望著小葉子，千言萬語送到嘴邊，卻又說不出來。

門開了，士兵將小葉子帶了出去。楊一釗頹然的坐回椅子上，望著手中的玉珏，默然不語。

在他沉默之時，完顏滅推開門走了進來，帶著一臉陰沉的笑容，坐在了楊一釗的對面。

“怎麼樣？本王沒騙你吧？”

楊一釗昂起頭，將玉珏重新帶回到耳朵之上，冷冷道：“你答應我得是好好待她，可不是教她去做斥候。”

“本王這可都是為你好。”完顏滅笑道，“恐怕你還不知道吧，你的這位小未婚妻，在數日前已經成了昭胤的攝政王妃了。”

“什麼？”楊一釗驚道，“你從哪兒得來的訊息？”

“何必需要得來？昭胤舉國滿城皆是冊封的喜報。離人閣斥候常寶葉破雁蕩城有功，昭胤皇室太后感其聰慧孝順，著收做義女，賜名李紅腰，冊封為紅腰公主，許配給昭胤攝政王蕭昀汐……昭胤黃口小兒皆會背誦的宮門抄，本王又何須費心再去探求？”完顏滅手一揚，一張紅紙隨即飄落在楊一釗面前。

見紅紙之上言之鑿鑿，楊一釗雙拳緊握，身子微微顫抖：“這不可能。若她真的甘心嫁給蕭昀汐，她便不會出現在這裡。”

“當年任青眉也出現在這裡了，請問她嫁給你了嗎？”完顏滅陰沉一笑，“比起天王幫幫主，現任攝政王，你楊一釗的魅力，也就不值一提了。”

“蕭幫主答應我讓我和小葉子歸隱，他言出必行，你這些話對我沒有用。”楊一釗冷冷道。

“人家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攝政王，你一介布衣，拿什麼去和人家拼？”完顏滅笑著，伸手在他耳垂的玉珏上來回磨挲，“本王若不是看你是螢姑姑的兒子，豈會在這和你糾纏這麼久。只要你歸順燕金，本王馬上帶你認祖歸牒，從此你便是燕金王室，榮華富貴享之不盡，想要哪個女人，就要哪個女人，又何必吊死在一棵樹上？”

“呸。想讓我投降，做夢。”楊一釗一手打掉他的手，冷冷道。

見他不識相，完顏滅也變了臉色：“楊一釗，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就算本王答應了小葉子，要保全你的性命，本王也能讓你生不如死。”

楊一釗絲毫不懼：“隨意。”

完顏滅哼了一聲：“好，硬氣。你不是想和小葉子一樣坐囚車麼？我便成全你！來人，把他給我拉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