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沒有真正的巧合。

衛漓最會算計了。

許知淮放開錦嫿的同時,轉身望了望身後的皇極衛,他們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儼然將她們主僕的一舉一動都牢牢看在眼裡。

他們看著記著等著回去給衛漓交差稟報。

許知淮那張眉目如畫的臉上浮現出些許猙獰的恨意,又很快消失不見,她扶起錦嫿,緊緊握住她的肩膀:“這些日子苦了你了。”

她來到許知淮爹孃的墓碑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嘴上盡訴哀思,心裡全是主意。

她想起昨晚太子爺說過的話,便硬生生擠出許多眼淚,知道雙眼哭得紅腫不堪。

錦嫿怔愣愣望著,恍然發現姑娘身上的衣裙佩飾,樣樣華麗,比之前更甚。

等到祭拜過後,許知淮自然要帶著錦嫿一起回去,卻被皇極衛出言阻止,他們倨傲冰冷的態度,瞬間激起了許知淮的怒火。

“殿下吩咐你們護我周全,可沒說你們有資格對我發號施令,她是我的人,該不該帶回去也不是你們說的算的。”

都是衛漓的人,還和她裝什麼糊塗呢!

許知淮執意帶著錦嫿返回住處,臨到門口又被嶽屹川親自攔下,他橫眉立目,語氣不善:“殿下身邊不可有外人!”說完,腰間的長劍就拔了出來,殺氣騰騰。

“嶽大人,請你不要難為她!她是我的丫鬟,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罷了。殿下那邊,我自會解釋清楚。”許知淮從容鎮定,看向錦嫿輕聲叮囑:“你在這裡乖乖等著,等著我。”

錦嫿拘謹聽話,腦子有些懵,一時間理不清頭緒。

許知淮不會做沒道理的蠢事,與其和嶽屹川廢話,不如直接去求太子。紅腫的雙眼,哀婉的神情,微啞的哭腔,足以勾起朱宿星的憐惜之情。

果然,他攬她入懷,輕聲安撫:“沒想到,你的丫鬟如此忠心護主,不離不棄。”

許知淮喃喃求道:“錦嫿自幼跟著我,把我當成主子也當做姐姐……殿下,她是個好孩子,求您讓我把她留下來吧。”說完眼淚撲簌簌地掉,越發楚楚可憐。

朱宿星當即點頭。

許知淮喜極而泣,哭得更兇了。

做戲要做足。

朱宿星拍撫她的後背,順勢說了一句話:“老天真是會捉弄人。不過,失而復得最是難得。看來這次你在淮州的收穫比我大。”

許知淮把這句話聽到了心裡,忙抬起頭,淚眼朦朧地望著他:“殿下怎麼了?”

朱宿星朗朗星目,卻覆著一層淡淡的陰霾。

“殿下有心事。是不是因為那位謝大人……”

“也許我不該來淮州這一趟,如今事情沒有理出個頭緒,倒漲了他們的氣勢。”

謝君豪故意把人證物證弄得一團亂,每次提審的供詞都不一樣,哪怕是面對衛漓的手段,他也敢死豬不怕開水燙。

許知淮眨眨眼:“謝大人到底有什麼能耐,居然可以這樣收買人心?”

他們不怕死,還不怕衛漓麼?

朱宿星語氣似感慨似無奈:“朝中一直有句戲言,謝家文臣滿天下。”

原來謝家舉薦的人,素來大有文章。每每舉薦指派到哪一處的地方官,之後再安排任命的上下官員,必定是其同縣同鄉。慢慢地,他們的勢力在地方上自成氣候,不可小覷。

許知淮緩緩點頭:“他們仗著謝家的勢力,妄自尊大,所以才敢對殿下如此這般不敬。”

許知淮說完坐直身子,以一種虔誠又認真的神態望著朱宿星鬱鬱寡歡的臉,輕輕發問:“我不懂,殿下憑什麼要被他們欺負?”

朱宿星望著她水汪汪的眼睛,莫名感慨:“若世人都像你這般乾淨明澈,那該多好?”

許知淮眉眼彎彎,雙手環住他的脖頸,親親密密地貼上去:“殿下還要繼續查下去麼?”

“事關重大,不能不查。”

朱宿星實在過於溫和仁慈了,憑他的手裡還有衛漓,硬來硬抓也不是不行。

許知淮凝視他的鳳眸:“憑他東南西北,都是一朝為官。他們是朝廷的官,殿下該給他們立立規矩了。我記得殿下說過,淮南才是最重要的……”

朱宿星見她欲言又止,一抬眉,對上她水潤潤的目光:“你想說什麼?”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許知淮眨一眨眼,夾著些許鼻音的語氣,頗有點天真無邪的味道。

“淮南的案子如果不能做個徹底了結,殿下不會開心……殿下不開心,我也開心。”

耳鬢廝磨,柔聲細語的耳邊風,誰會不喜歡聽呢。

朱宿星行事穩重,心懷仁慈,不代表他沒有野心沒有膽識。如果去淮南是冒險,那來淮州一樣也是冒險?堂堂太子,自然不能和青衣侯一樣靠耍狠殺人的手段上位,他無非是想以德服人,結果落了下風。

對她的大膽諫言,朱宿星非但不惱,心裡反而有種莫名的欣慰。

他撫著她的臉,望著她明亮到沒有一絲一毫陰霾的眼神,朗朗笑了:“人人都勸我謹慎低調,唯有你不同。”

許知淮發現自己拿捏住了他的心思,更加大膽:“殿下真的不去淮南看看麼?聽說那裡的人過得極苦……”

朱宿星收起笑容,語氣沉沉:“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他的心裡早有這個念頭,只是從未沒有人贊同過,哪怕是衛漓。

今兒倒是意外,原來許知淮才是他的知音。

朱宿星臉上陷入沉思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許知淮見好就收,緊緊地抱著他,將自己整個人都纏在他的身上,將身體化作柔軟的藤蔓。她枕在他的肩膀,目光有意無意地瞥向簾外的門口,發現那裡赫然站著一個人影。

許知淮呼吸微窒,直直地盯著那個影子,很快,原本虛掩的房門被無聲推開,影影綽綽地露出半張臉,看不真切,像極了乍然而現的鬼魅。

那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又悄無聲息地消失。

她剛才說的話,他全都聽見了。

他是誰?是衛漓,還是衛漓的爪牙?

許知淮後怕至極,緩緩呼吸,又在朱宿星的耳畔柔聲道:“我想跟隨殿下一起去淮南。”

“不,淮南太過兇險……”

許知淮不等他說完,軟軟央求:“殿下去哪裡我就去哪兒,我不要和殿下分開,不要……”

他是她的護身符,她怎麼能不牢牢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