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涼的秋風,陣陣吹拂在許知淮汗溼的後背,涼透了她的心,也吹散了她的恐懼。

這樣好的天氣,她不該死也不能死。

明明自己一路步步小心,怎麼還是逃不出這該死的命運。

老天爺要玩死她,她偏不認輸。

許知淮如芒在刺,低低央求:“知淮身不由己,還望公主殿下念在太子爺的情面,饒我一命。”

“的確,除掉你的理由可以有一百個,但我不殺你的理由,只有一個。”

朱維楨主動伸出手,輕搭在許知淮的肩膀,似有幾分安撫之意。

許知淮仰臉看她,隔著溼漉漉的目光,看不清她眼裡的是慈悲還是殺意,只覺字字千斤,壓得她喘不過氣。

“太子開心,我便開心,太子傷心,我便傷心。我不會殺你也不會難為你,你要時時刻刻記住你為什麼還能活著?又為誰而活?”

許知淮連連點頭,淚眼婆娑:“我只為殿下而活。”

朱維楨輕輕淺淺地笑了:“如此最好。”

“起來吧,別讓太子見到你哭紅的眼睛,讓他心疼。”

許知淮緩緩起身,極力撐著身子坐到椅子上,姿勢略顯僵硬,她抽出手帕,擦拭臉上的淚水,而對面的朱維楨又給她續了一杯茶。

“你的事說完了,剩下的就是衛漓了。”

許知淮握著茶杯的手又是一抖,朱維楨看得真切,語氣平靜道:“皇極衛有幾萬人,誰敢不怕?就算沒有皇極四司,單憑衛漓一個也足夠嚇得你魂飛魄散了。莫說是你,朝中半數以上的官員連和他對視一眼都是戰戰兢兢。”

許知淮用力咬唇,忍回眼淚。

“衛漓選中你,自有他的用意。你聽他的話,接近太子也是常理之中,我沒打算追究。過去的事終究過去了,往後才是要緊的。”

“殿下請吩咐,知淮必定竭盡全力。”

朱維楨忽而一笑,笑得十分仁慈:“你這般柔弱,還想與他硬拼不成?”

許知淮咬唇道:“只要殿下一句話,知淮心甘情願去冒險?”

她知道她沒那個能耐除掉衛漓,只是為了表忠心罷了。畢竟,衛漓是玷汙她清白,奪取她自由的罪魁禍首,他該死!

朱維楨搖搖頭:“衛漓是太子的左膀右臂,你可知朝廷花了多少功夫才將他培養成今時今日的模樣。其實,他和你一樣都是太子不可或缺之人。”

許知淮聞言暗暗鬆了一口氣。

“是知淮莽撞了,不知天高地厚……”

朱維楨的語氣越來越輕鬆:“告訴你一個秘密可好?”

“……”

許知淮凝眸不語,心情忐忑。

“你可知衛漓為何被封青衣侯?”

“不知。”

朱維楨笑:“青衫布衣,高而不貴。衛漓出身卑賤,乃是最最下等的人。他現在雖有爵位,卻無世襲罔替之榮。說得再直白一點,他有生之年都只是一把殺人的劍,而不是朝廷的官。”

寶劍出鞘,看似鋒利無比,卻終究只是任人擺弄的東西。

衛漓也是如此,縱使他再囂張再兇狠再目中無人,他也得不到真正的功勳獎賞,得不到世人的尊重崇拜。

他就是個殺人的玩意兒。

許知淮一時間心神俱震。

衛漓被輕視被忽略被打壓,這本是她巴不得看見的事情。只是,朱維楨說這話時的神情和語態那麼平靜,那麼自然,那麼風淡雲輕,她從她的話語裡聽不出一絲一毫的在意,從容且蔑視,溫和且無情。

衛漓……他還真是個人人嫌棄的畜生啊。

許知淮咬唇不語,久久沉默。

朱維楨有意提醒:“茶涼了就不好喝了。”

許知淮恍然回神,忙低頭抿了口茶。

香茗入口,卻苦得她心寒。

朱維楨將她的緊張和不安盡收眼底,輕聲細語道:“今日我同你交了底,你便不用再那麼怕他了。”

“是。”

朱維楨又問:“上次在香山,他可有對你放肆?”

許知淮不敢遲疑,避重就輕道:“侯爺素來行事詭異,令人捉摸不透,上次他只是以言語恫嚇我不要忘記他的提攜之恩,沒什麼出格的事。”

朱維楨追問道:“是沒有,還是沒來得及發生啊?”

許知淮的臉紅了又白,呼吸不穩:“我雖然恨極了衛漓……但他對太子爺總是忠心的……”

朱維楨見她說著說著,一副喘不上氣的可憐模樣,緩緩道:“你犯不著為他遮掩,他也不是會循規蹈矩的人。你是被他看中的女人,他怎會輕易放過你呢?如果你忌恨衛漓,那就忌恨到底吧。”

“衛漓有衛漓的用處,而你有你的好處。若他真的對你欲罷不能,那就是你的本事了。”

許知淮聽了這話,頓覺五雷轟頂。

這個女人真的好可怕,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能說出別人心中最大的恥辱。

衛漓與她互相利用,牽扯不清的關係,是她心中最恥辱的秘密。

“殿下……我是太子爺的女人。以前我無力自保,現在絕不會讓任何人玷汙我的清白!”

朱維楨笑了:“清白?”

這笑,讓許知淮呼吸一窒。

朱維楨語氣幽幽:“這世上的女子,有誰不願意清清白白?可又有誰能真正的清白無暇?那些被糟蹋的人怎麼就不清白了?我生平最痛恨的,便是用這二字壓在女子的身上!”

許知淮緩緩抬眸,隱含淚光。

朱維楨緩緩又道:“情情愛愛的事,素來難以琢磨。一個無情無義之人,也會動了慾念之心。衛漓現在是隻狼,但他也會變成一隻瘋狗,真到了那時候,你也許就是他的軟肋。”

“可我……”

“為了太子,你必須做衛漓的軟肋,用你的身子讓他死心塌地!”

許知淮瞳孔震顫,心境宛若一陣疾風捲過,寸草不生,頹敗蒼涼。

濃霧散開,真相呈現。

她又一次被人擺上了棋盤。

從白子到黑子,再從黑子變白子……真沒想到,如今她最有用的手段,還是這副身子罷了。

許知淮深吸一口氣,眼中朦朦的淚光瞬間褪去。

她不哭也不怕了,那顆千瘡百孔的心,也不得不堅強。

“為了太子爺,知淮什麼都願意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