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很安靜,最適合思考。

許知淮在宮中沒什麼人脈,又不能指望長公主朱維楨幫忙,思慮間,她又拿起那份禮單,細細看了一番,終於像是發現什麼似的。

紅瑪瑙手串,圓環足金鐲子,還有一對翡翠墜子,真是好一份厚禮啊。

再看名字,越貴妃……

許知淮喚來南姑姑,問起越貴妃的底細。

越貴妃這個人算得上大有來頭,她本是將門遺孤,後被前任吏部尚書魏友建收養,二十歲入宮封妃,年過三十才誕下皇四子朱明新。

許知淮聽著聽著也就明白了。越貴妃算不得有多得寵,皇上只是把她父輩的榮耀封賞都給了她。

許知淮細細回想,她見過越貴妃兩次,只是行禮問安,並沒怎麼說上話。

她有張很溫柔的臉,細長的眉眼,精緻的妝容,笑起來的時候還有兩個淺淺的酒窩。

許知淮想想還是猶豫了。

何必再多拖一個人下這趟渾水,不值得。

人人都以為許知淮這一胎穩如泰山。

皇后娘娘更是派蘇太醫每日給她複診一次。許知淮看似脈象無恙,氣血尚佳,其實都是南姑姑暗中用秘方調理出來的假象。她還天天叮囑許知淮臥床休息,不可走動頻繁,以免在不經意時滑胎小產。

晚上,御膳房送來各種大鍋小盅的補品,許知淮喝了一碗便吃不下了。

都是些沒有鹹淡的湯羹,入口又很油膩。

朱宿星輕抓她的手腕,細細的捏在掌心,滿眼關切:“你身子太弱,十月懷胎,往後只會更辛苦。”說完,他又端起碗來,小口小口喂著她喝,哄小孩似的。

許知淮受寵若驚:“殿下,讓旁人看見可得了?”

“這有什麼,別人看見又如何,我寵你也是應該的。”

許知淮受之有愧,忙又自己喝了半碗。

朱宿星笑得心滿意足,順勢提起一事:“月十九的闔家秋宴,我要你隨我同去。”

許知淮微微一怔,睜大雙眼:“殿下當真?那麼重要的場合,皇上皇后娘娘……還有朝中的大臣們……妾身如何能去?”

“為何不能去?你是我最心愛的女人,也是我孩子的母親,沒有人比你更有資格坐在我的身邊。”

許知淮故作猶豫:“那太子妃呢?”

朱宿星握著許知淮不安的小手:“我要你在我的身邊。太子妃是個識大體的人,不會不懂分寸的。”

許知淮聽了只默默點頭。

闔家秋宴,多好聽的名字,多隆重的場合……正好可以讓她辦成那件大事。

十月十九,大吉大利。

偏偏天公不作美,從早到晚,陰沉沉的雲,沉甸甸地墜下,久團不化,遲遲落不下來一滴雨。

皇上朱明奇設宴明華宮,宴請百官及其家眷,大家同樂同飲,以彰皇恩浩蕩,天下祥和。

許知淮盛裝出席,一身海棠紅掐金線滿繡對襟宮裝,頭上雖只戴了一隻銀簪,也是鑲金點翠,珠光寶氣,她將越貴妃送的那隻紅瑪瑙手串也戴在了手上。

越貴妃遠遠瞧見,頓覺臉上有光。

朱宿星與許知淮同進同出,謝無憂倒也識趣,入座時,她和許知淮分坐兩邊,一個在左,一個在右,看不出半點高低之分。

許知淮紅光滿面,望著她盈盈一笑,又害羞似的,默默低頭絞著手指。朱宿星見狀,只在桌子下面握著她的手輕揉安撫。

謝無憂收回目光,心下悲涼,又不得不強顏歡笑,她轉身與皇后娘娘寒暄幾句,期間不忘用眼角餘光瞥向祖父謝寧朝。

他什麼都看在眼裡,樣樣瞭然於心。

謝寧朝城府頗深,絕不會把喜怒哀樂寫在臉上,看著自家孫女失寵蕭然的場面,更是風淡雲輕,還主動行禮祝酒,恭賀皇嗣大喜。

明明已是年過六旬的人了,仍聲若洪鐘,中氣十足。

他那雙飽經風霜笑裡藏刀的眼睛,直直瞪了許知淮兩眼,幸好她的膽子夠大,笑容婉然,目光不慌不亂,反而有種質樸天真的坦蕩。

謝寧朝面上恭敬,心底冷笑。

橫看豎看,不過一個黃毛丫頭罷了,等太子爺的新鮮勁兒過了,就算誕下皇子也是白費。太子妃才是嫡母,到時候恩寵也好皇子也好,統統都是他們謝家的。

許知淮不宜飲酒,端起酒杯客氣客氣,朱宿星心情大好,喝過自己的杯子又拿起她的杯子道:“這杯祝酒,我來喝,為我們的孩子……”

兩人眉眼傳情的模樣,被群臣看在眼裡,也讓謝無憂倍感尷尬。

她自顧自地垂眸飲酒,滿口苦澀。

席間,歌舞昇平,觥籌交錯。

群臣在歡聲笑語間忙著恭維皇上和太子,衛漓獨自佔了一席,自酌自飲,冷俊非凡。

幾杯酒下了肚,他清冷的面色才稍有緩和。

衛漓抬眸看向高臺之上,滿面紅光,淺笑盈盈的許知淮,兩人遙遙相對,眼神碰撞的瞬間,許知淮用絲帕掩著嘴,彎曲的手指做了一個類似暗號的手勢。

就是今晚,一切按照計劃行事。

許知淮隱忍多天,她的小腹一直在墜墜地疼,昨日又落了紅!看那血跡,分明是要留不住了。

這會兒,她人坐在這裡,看似端莊甜美,其實每一次呼吸,小腹都在抽抽。

與衛漓對視後,許知淮深吸一口氣,狠下心來。

她低頭放下筷子,長吁一口氣,引來朱宿星的主意和關懷:“怎麼了?菜式不合胃口,還是累了?”

許知淮怯怯眨眼:“妾身有點乏了。”

“我這就送你回去……”

“萬萬不可。”

許知淮故意湊到他的耳邊,卻用謝無憂也能聽見的聲音道:“今晚是個大日子,殿下怎能為了妾身提前離開,這樣不合禮數,也掃了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大好興致。”

“那也不能讓你一個人回去,這裡離建章宮太遠。”

“這麼多宮婢陪同侍奉,少說也有三四十人了。”

“我先送你去千華宮休息一下,你坐我的轎輦,等晚些我再去接你……”

許知淮微微搖頭,眼角餘光瞥向謝無憂若有所思的側臉,撒嬌道:“長公主還在這裡,妾身怎好先行一步?”

謝無憂幾杯酒下了肚,臉色微微泛紅,難受的同時也想要找個由頭離開這裡,聽許知淮嬌滴滴的話語,更覺苦悶。偏巧,她又對上了祖父那恨鐵不成鋼的焦灼目光,一時也不知哪來的衝動,她稍稍側過身去,靠近朱宿星輕聲開口:“今日殿下不好早退,還是讓臣妾與淮妃一起先回建章宮。淮妃懷有身孕可以坐臣妾的轎子,免得路上折騰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