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案亦是血仇。

許知淮不自覺地抓緊雙手,揪住掌心那一點薄薄的衣料,她恨不能豎起耳朵,聽得更仔細更清楚些。然而,衛漓突然壓低語氣,害她只斷斷續續地聽到幾個字。

殺人滅口……不留後患……

許知淮徹底急了,站起身來,就快走到簾帳的時候,忽聽朱宿星怒聲呵斥衛漓,還伴隨著重重的拍桌聲。

“為什麼現在才說?你的嘴裡到底還藏著多少秘密?”

衛漓低聲道:“殿下,酆都侯信奉道骨仙風那一套,當年謝家那三萬兩銀子落到他的手裡,他就修了那座宮,謝家還有多少財富藏在裡面,也只有姓沐的,自己知道了。”

“謝家貪墨的銀子,這半年追回來的,不過九牛一毛……”

朱宿星再次道出他的苦衷:“我們這次來,再不能空手回去了。”

“殿下的意思,臣明白。”

正當許知淮心跳加速,呼吸緊促,等待著當年的真相浮出水面的時候,忽聽朱宿星沉吟道:“過去的事,如果找不到證據,就算提起來也沒用。那些村子裡的人,雖然是無辜的,但他們終究是酆都侯的人。”

此言一出,許知淮的心臟猛然揪成一團,呼吸也隨之困難。

酆都侯的人……所以死了就死了。

死了就死了……

一瞬間,許知淮的耳邊轟隆作響,像是有什麼東西炸碎滿地,劈頭蓋臉地朝她的身上砸下來,劃出道道血痕。

恍惚間,眼前都變成了紅色的。

許知淮從不會在白天清醒時,看見那些夢中的冤魂,此時此刻,她只覺有無數隻手從地面的縫隙裡蜿蜒而上,急速地攀上她的身體。

許知淮覺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眼前一黑,隨之是沒有知覺的空白。

等她再醒來時,面前是神情焦灼,滿眼不安的朱宿星,他喚她的名字,牽她的手,聲音也因為太過緊張而沙啞。

“淮兒,你沒事吧?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暈倒了?”

許知淮望著他的臉,欲言又止,她張開嘴的同時,恨不能直接問他:“衛漓為什麼當年屠了她的村子,殺光了她的家人?”

朱宿星看出她有話要說,又湊近幾分道:“淮兒,你說,你想要什麼?”

許知淮從喉嚨裡哽咽一聲,喃喃道:“我方才不小心聽見了一些事……”

朱宿星這才後知後覺,他俯下身去,抱她入懷,輕輕安撫:“不要怕,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陳年舊事了。”

許知淮瞳孔震顫。

她曾經無數次被衛漓的冷酷無情所傷所折磨,但她從未真正覺得傷心難過,因為她從不信任他,也從未在意過他。可朱宿星不同,她是晦暗無光的人生中,唯有出現過的光。

是他把她從骯髒的泥潭中拉了出來,是他給了她無微不至的溫暖。

他是她唯一的溫暖了。

朱宿星從許知淮怔愣的目光中,看出幾分意味不明的悲傷,她的眼淚隨之也流了下來,大滴大滴地往下滾。

這悲傷排山倒海,熄滅了她心中唯一的溫暖。

“淮兒……你為什麼哭?是不是孩子……”

朱宿星吩咐郎中過來,誰知,診脈的細線才懸上手腕,許知淮便吃痛地呻吟起來,身體也隨之掙扎。

錦嫿匆忙檢視,伸手往被子裡一探,結果摸到一片黏稠的潮溼,等她抽出手來,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的滿手鮮紅。

血!

朱宿星曾經痛失過一個孩子,深知這預兆著什麼樣的危險。

他怒吼一聲,喚來郎中。

匆匆趕來的郎中也嚇白了臉,錦嫿掀開被子再看,床上的褥子都被血浸透了。

許知淮疼得意識模糊,全身有種瀕死的麻木感,四肢冰涼且無力,任由旁人擺弄。

她習慣了疼痛,習慣了絕望,也習慣了生離死別。

朱宿星等在簾外,坐立不安。

衛漓還未離開,聽聞許知淮動了胎氣要小產,他的拳頭也不自覺地握緊了,再抬眸看向朱宿星,低低開口:“殿下,娘娘身子孱弱,恐怕……”

他的話還未說完,朱宿星直接抬手打斷:“沒有恐怕,沒有萬一,她和孩子都會平安的,都會平安的。”

他本是對他說的話,可說著說著,又像是自言自語似的,反反覆覆呢喃著。

“殿下!”

衛漓察覺到了他的失控,出聲提醒:“殿下一定要穩住心神。”

許知淮腹中的孩子還未足月,今兒八成是保不住了。

熬過漫長的一個時辰,穩婆滿手是血出來回話:“夫人的孩子暫時無礙,只是夫人出血過多……若是夫人熬不過今晚,她腹中的孩子也一樣保不住。”

衛漓聞言眉心微動。

他萬萬沒想到,這孩子還能活下來。不過那麼一點點的血肉,還能如此堅強,真是命大。

朱宿星鬆了一口氣,更心疼起許知淮了,他衝入內間,見許知淮臉色慘白,含著參片吊氣。

朱宿星走到床前,卻被郎中攔了一下:“請不要靠近夫人,夫人身子虛弱,不宜與人親近。”

許知淮脈搏虛弱,意識恍惚,朱宿星看得痛心疾首:“怎麼會突然動了胎氣?”

郎中猶猶豫豫:“從脈象上看,是血氣衝心所致,夫人是不是受了什麼驚嚇?”

朱宿星嘆息一聲,後悔自己不該和衛漓在外間議事,讓她聽到了那些血淋淋的往事。

衛漓站在幾步之外,儼然已經嗅到了反常的氣息。

許知淮何必這麼激動,簡直毫無理由。

深夜了,許知淮蒼白著一張臉躺在床上,只靠參湯續命。

朱宿星守在外間,焦灼滿心,困頓不堪。

期間,衛漓命人給太子送了一杯安神茶,待他昏睡之際,他才再次出現,他徑直走入內間,質問郎中,這孩子還能不能保住?

郎中滿頭大汗,哆哆嗦嗦:“侯爺,這孩子才不過六個月……恐怕很難熬到足月生產。”

“熬不到的話,那孩子還能活嗎?”

“這不好說,未足月的孩子就算生下來,也可能是身患隱疾,年幼夭折。”

衛漓聽罷,冷冷的目光掃過許知淮的臉,卻見她虛弱眨眼,嘴唇顫動,似有話說。

他下意識地俯身過去,還未站定,就聽她哀弱求道:“救救……我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