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真話假話,她不在乎。

他在故意咒她麼?隨意。

許知淮心裡一點火氣都沒有,甚至輕輕笑了出來:“也是,死了乾淨,我死了,侯爺可以再尋個嬌俏聽話的人來,一樣的。”

她說完,瘦弱的肩膀又往下塌了塌,更沒了幾分生氣。

衛漓黑瞳一暗,壓低語氣:“我不會讓你如意的,你想死,我就偏不讓你死。”

這樣賭氣的話,從他的嘴巴里說出來,實在有些可笑。

許知淮嘴角凝著幾分笑,只聽他偏過頭,湊到她的耳邊,用力咬著字:“我要你長命百歲。”

許知淮無力搖頭:“我祝侯爺長命百歲,永享榮耀。”

她撐不住了,眼一黑,暈倒在她最恨的人的懷裡。

衛漓沒動也沒說話,鼻尖輕貼她的鬢角,聞到了她身上淡淡暖暖的香氣。

錦嫿覷著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地比畫幾下,誰知她才伸出手,就被衛漓以冷冰冰的眼神嚇退。

他不許她靠近,不許她碰觸許知淮。

夏夜微涼,靜謐無聲。

此時此刻,許知淮是完完整整屬於他的。

她不說話的時候,更顯得乖巧。

她病懨懨的時候,才會和他親近。

沒有偽裝出來的溫順,沒有口不擇言的挑釁。

挑釁他的人,從來沒有好下場,她算不算是個例外。

漫漫長夜,無心睡眠,不如就一直這樣下去吧。

睡了不到一個時辰,許知淮幽幽轉醒,發現身邊的人還在,還是衛漓。

這算什麼意思?

他不是過來嚇她的,而是過來陪她的?

衛漓閉目養神,察覺到懷中人呼吸輕微的變化,也隨之睜開了眼睛。

許知淮抬手摸向肚子,忽而發問:“侯爺不想摸一下嗎?孩子會動了。”

這話像觸到衛漓的逆鱗,讓他瞬間警覺。

他的身體發僵,眼神發狠:“娘娘睡糊塗了。”

許知淮不依不饒,直接去抓他的手,他的手背青筋凸起,忍著一股力。

憑力氣,她毫無勝算,偏偏還是要試一試。

她的手蒼白無力,衛漓的手堅硬如鐵。

他還是讓她贏了。

隔著薄薄的一層血肉,藏著勃勃生機。

掌心落下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像是有隻小小的腳踢了過來。

衛漓的眼神明顯慌了一下,猝不及防。

許知淮故意不去看他的眼睛,只用雙手按住他的手,讓他靜靜地慢慢地感受著。

這是一條命啊!

他從不稀罕的命。

衛漓眸色深凝,眼神複雜。

不過很快,他就反應過來,匆匆抽離了自己的手,順勢將懷裡的許知淮也推了出去。

他的五指有意無意地張開又攥緊。

許知淮慢慢躺回去,又恢復一臉溫順地望著他:“侯爺以後不要再來了,殿下比我更需要侯爺。”

衛漓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說實話,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兒是做什麼來的?

命令她,威脅她,還是看著她。

許知淮看著他沉默的背影,心中毫無波瀾。

他來他走都無所謂。

之後的幾日裡,衛漓果然再沒有露過面,他看似消失了,其實在和酆都侯暗中過招。

朱宿星給了他們十天的期限,然而,準備迎接皇太子登山入殿的儀仗還未準備好,這是拖延也是怠慢。

此番隨行的皇極衛,明裡暗裡不過千八百,而酆都侯的手裡有三萬精兵,只要他打個響指的功夫就能剿滅所有的敵人。

朱宿星與許知淮獨處時,從不曾表露出一絲一毫的焦灼和不安,他神清氣爽,沉穩安靜,有時還會捧一卷詩詞來給許知淮念,挑些唯美浪漫的絕句。

許知淮靜靜地聽,靜靜地笑。

他陪著她說話,陪著她的孩子說話,聲音朗朗,溫柔平和。

許知淮忍不住感慨一句:“殿下真好。”

朱宿星笑:“你今兒的氣色也很好。”

“每日藥食進補,身子自然會好起來的。”

朱宿星握了一下她的手:“今兒咱們一起用膳。”

“殿下今天不出門了嗎?”

“先陪你吃飯,之後再說。”

許知淮躺久了,身上的骨頭總會疼。

錦嫿時不時地給她按摩,朱宿星見狀,也有樣學樣地輕捏幾下。

許知淮忙阻止道:“殿下別鬧,要是讓旁人看見可怎麼辦?”

朱宿星垂眸:“隨他們看吧。”

許知淮還未開口,就聽他又道:“淮兒,在我這雙手變髒之前,我想多陪陪你,多陪陪孩子。”

許知淮聞言嘴角的微笑,一瞬消失。

朱宿星抬眸看她,眼神無比認真:“有些事,從前我是萬萬不會做的。可現在,它們成了我必須要做的事。”

許知淮聽出他話裡有話:“殿下不是有衛漓嗎?青衣侯可以為殿下做那些事,他可以為殿下分憂。”

朱宿星忽而一笑:“沒錯,的確如此。可是人人都怕衛漓,沒有人怕我。”

許知淮微微一詫:“殿下貴為太子,為何要和衛漓比?殿下是不是疑心侯爺他……”

她欲言又止,她還不想給衛漓挖坑。

“我從不懷疑衛漓的忠心,我只是厭倦了他們的敷衍,厭倦了他們從不畏懼我的模樣。”

許知淮第一次從他的眼睛裡看出了野心的火焰。

它微微發著光。

“淮兒,我要那座奉仙宮,我要酆都侯的人頭,我要徹徹底底堵住大臣們議論紛紛的嘴。”

他呼吸一頓,隨即又道:“母后說過,因為我是太子,就算失敗犯錯也不會受到真正的懲罰,只有我身邊的人跟著遭殃。長姐,衛漓,嶽屹川……還有你,我再也看不下去了,看著你們為我受苦。”

朱宿星嚴肅起來的時候,眉眼也隨之凌厲。

他的雙手落在許知淮的肚子上:“趁著這雙手還乾淨,趁著這雙眼睛還乾淨……我要好好陪著我們的孩子。”

十天還剩一半,彌足珍貴。

許知淮聞言瞳孔顫動,泛起細微的淚光。

她不悲傷,反而欣喜。

他終於不再心軟了嗎?

他要收回他的包容和仁慈了嗎?

許知淮沉吟片刻,又莞爾道:“殿下想做什麼就去做吧,不留悔恨的,痛痛快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