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有心嗎?

這片刻的溫存,已經是他僅存的一點點人性了。

許知淮身子沉,每動一下都不方便,她扶著隆起的肚子,艱難翻身。

終於不再對著衛漓那張冷冰冰的臉了,她望著床幔,長吁一口氣,誰知下一秒他長長的手臂又橫了過來,搭在她的身上。

衛漓也隨她翻了身,他整個人向她貼去,一高一矮的兩個身形完美鑲嵌,許知淮看著他那隻垂下的手,骨節分明,乾淨修長。

他似在猶豫,最終還是緩緩落下。

這是雙只會殺人的手,他用這雙手撫摸她的孩子……

和上次的猶豫不同,他這次摸得大大方方。

不過,他的手法過於生疏,有點無知的莽撞。

許知淮喃喃開口:“侯爺輕一點。”

衛漓手上一頓,十指微微發僵,又摸了好一陣子,才道:“他為什麼不動了?”

“許是他累了,又或是他怕了。”

此言一出,衛漓立馬握緊拳。

他抬眸看去,滿眼都是她墨黑色的發,柔軟馨香。

他的鼻尖湊近幾分,聞著她的髮香,忽而開口道:“郎中說過,這孩子保不了足月生產,你要早有準備。”

許知淮輕輕嘆息:“我知道,到時候我和孩子,也許只能活一個。”

衛漓很不喜歡聽到她這句話,他抓住她的肩膀,微微用力:“你是太醫還是郎中,紅口白牙胡說什麼?”

許知淮忍痛呻吟,惹他鬆手:“我自然希望皆大歡喜,只是我這個人素來倒黴,所求之事,皆難如願。”

衛漓追問道:“你想要什麼?”

許知淮沉吟著。

她想要的,自然是他了。

她要他生不如死,她要他萬劫不復。

短暫的沉默,催得衛漓追問:“你想要什麼?還有什麼太子爺不能給你的?”

許知淮輕輕一笑:“我要侯爺的心。”

看似說笑,卻是字字真心。

衛漓聞言一度恍惚,恨不能馬上扳過她的臉來看一看,看看她說的是不是真話。

許知淮見好就收,不會放肆地太招搖:“侯爺和我說說話吧。我睡不著,侯爺也睡不著。”

衛漓哼笑一聲:“你不會真要纏著我給你講故事吧?”

“不,侯爺哪有那種閒情逸致,我想聽的是酆都侯的事,奉仙宮的事……它到底有多美,值得殿下,值得酆都侯,對它念念不忘。”

衛漓又往她的枕邊湊了幾分,貼著她的頸窩道:“一件美麗的東西,總是惹人貪念。奉仙宮並非什麼世外桃源,人間仙境,酆都侯也不是什麼離經叛道的亡命之徒,他的野心遠不及謝寧朝一半……”

他用低沉的嗓音,說著一個殘忍的故事。

“酆都侯當年守著祖輩的功業,本可做一方之主,不用歸順朝廷。然而,年輕的他,還是猶豫了。呵……”

說到這裡,衛漓無情嗤笑,彷彿在嘲笑他的無能和天真。

“朝廷的遊說,格外動聽,許他一個什麼封疆大吏,還說讓他世襲罔替,子子孫孫永享太平盛世。他信了,放棄了祖輩的榮耀功勳,老老實實地遷入酆都,誰知道這裡常年溼熱,地勢高低不平,山不是山,路不是路,還連年鬧災鬧山賊,換句話說,朝廷把一個龐大的爛攤子給了他。”

“酆都侯為何要明目張膽地修建奉仙宮,他就是要鬧得人盡皆知,讓朝廷看到他的叛逆之心。”

衛漓終於道破了酆都侯的心思:“他和謝寧朝一起貪墨朝廷的銀子,他把酆都城修得固若金湯,就是為了和朝廷撕破臉,徹徹底底鬧個天翻地覆。”

許知淮靜靜聽著,眸光微凝。

“靈越山本不叫靈越山,酆都侯給它改了名,還召集了一批能工巧匠,耗費無數銀子修建了這座美輪美奐的仙宮。這期間又發生了多少事,你不知,我不知。”

講到這裡,衛漓突然不說了,他稍稍抬起頭看向許知淮,還以為她睡著了。

許知淮還想繼續聽下去,扶著肚子翻身過去,與他對視:“然後呢?”

衛漓望著她的眼睛,繼續道:“酆都侯在奉仙宮藏了一個了不得的秘密,所以待奉仙宮修建完畢,他把那些工匠全都滅了口。”

許知淮再也無法佯裝鎮定,眼瞳顫動,淺淺發問:“他殺了那麼多人嗎?”

就為了隱藏什麼了不得的秘密,就要殺人屠村……

不過,她也沒有完全相信衛漓的話。

故事可能是假的,可她的記憶都是真的。

當年,她看到的明明是皇極衛……

衛漓見她神色有異,還以為她被這兇殘的故事嚇到了:“過河拆橋,草菅人命,這算不得是什麼新鮮招數。不過這不是他最可恨的,他打著皇極衛的名聲去屠村!”

許知淮聽到這裡,心裡咯噔一響,像是觸碰了某種隱秘的機關,頃刻間,萬箭穿心。

眨眼間,她的眼中已然泛起薄薄的淚光。

衛漓挑眉:“你慌什麼?”

許知淮忙又眨眼掩飾:“沒,我只是覺得荒謬,誰會敢假冒皇極衛的名號做事呢?”

她不信,一點都不信。

衛漓似笑非笑:“酆都離京城這麼遠,有幾個人見過真正的皇極衛?又有幾個人見過我?”

許知淮咬唇不語。

她可是見識過的。

那些被血水染紅的波浪,仍記憶猶新。

吳府那晚的殺戮,她也都記得清清楚楚。

許知淮保持沉默,也同樣保持著冷靜的理智。

衛漓見她目光恢復清亮,似有所指:“你不相信?”

“這裡面的事情太多了,我都聽糊塗了。”

許知淮示弱似的笑笑,笑得十分勉強。

衛漓倒是有些不悅地長吁一口氣:“算了,反正在所有人的眼裡,我衛漓就是個十惡不赦的渾蛋,殺人不眨眼的閻羅,我身上揹著的人命太多了,也不差這一樁壞名聲。”

他半開玩笑的語氣,讓許知淮憤恨難耐,她再也裝不下去了,索性低下頭,故意把臉埋入他的懷中,不讓他看見自己怨恨惡毒的目光。

“侯爺為朝廷做事,名正言順,不該為別人擔了罵名,侯爺心裡不氣嗎?”

她故意要勾他心裡的火。

反正,她從他的嘴裡是套不出真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