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孩子,衛漓眼裡流露出一絲複雜,心神隨之牽動,但很快又被他鎮定壓下,他故作姿態地輕輕嗓子,雙手擱在桌上,擺出一個防備的姿勢。

“長公主不喜殺戮無辜之人,娘娘不必擔憂。”

許知淮聽了這話,險些笑出聲來,不是嘲笑,而是苦笑。

“殿下曾與我說,侯爺近來性情沉穩許多,沒想到心也放空了。以前的事情也許可以好好遮掩過去,可這孩子的身世不夠清白,也不夠光明磊落,經不住有心之人的追查。”

衛漓知道她在擔心什麼,沉吟片刻:“就算長公主的心意再重,她也不會輕易動手。你對太子殿下太重要了。那孩子也是一樣……”

許知淮凝眸於他:“侯爺這麼篤定?”

衛漓反駁她道:“這孩子的身份,我做足了準備。既是早產兒,偏差一個多月,只要把知情人滅了口就無人知曉。”

他說得很對,簡單明瞭。

“侯爺要滅誰的口?郎中,穩婆,裡裡外外的婢女們,還有負責盯防的皇極衛,要殺多少人才能完全保密?十個,一百個,五百個?侯爺這麼殺人,豈不更令人懷疑?”

她慢悠悠地說著話,聲音輕而有力。

“娘娘!”

衛漓莫名有些惱:“我做事不用向你交代。”

許知淮也立馬回給他一句:“侯爺可以輕而易舉除掉任何人,但從來不會忤逆長公主的命令。若是有一天,長公主吩咐你衝著我們母女下手,你可否也會乖乖聽話?”

衛漓臉色陰沉:“你什麼意思?”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長公主念在太子的份上,不會動你。你還這樣追問下去,是覺得自己很聰明?”

“我若真的聰明,也不會落得這般下場。”

許知淮輕聲喃喃一句,惹得衛漓眉頭皺得更深。

“你到底在擔心什麼?”

許知淮沉吟一下:“深不見底的人心。”

“長公主籌謀多年,一朝得勢,等太子回去,他們姐弟聯手,必定有一番大作為。侯爺好像認定,長公主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太子,可真的如此嗎?長公主當初是如何拉攏我監視侯爺的一舉一動,她明知我和侯爺的關係……侯爺說過,長公主最在乎的就是殿下,這還不是最可怕的理由嗎?”

長公主的眼裡容不下沙子,她和衛漓也是一顆“沙子”。

“別忘了,我和侯爺都是背叛過殿下的人,長公主會放過我們嗎?”

朱維楨敢作敢為,她連自己的父皇都能反目,還會忌憚他這個小小的青衣侯?她就更不用說了,沒有從小長大的交情,只有兩兩相厭的過往。

衛漓也不是天真之人,索性如實相告:“從我被選入宮中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是個殺人的工具。娘娘想要長長久久的安穩,實在恕難如願。”說著說著,他忽而靠近幾分:“只要你牢牢抓住太子的心,你就能活下去,至於活多久,那不是我該管的事。”

“娘娘想要長命百歲,去求神仙,娘娘想要一世平安,去求太子。”

許知淮隨即一笑:“明白了。”

既然這個說不得,那就說說別的吧。

“奉仙宮的事,侯爺都料理好了?當年那樁屠村慘案查清楚了嗎?”

許知淮說這話的時候,儘量不讓自己的聲音發抖。

衛漓淡淡道:“陳年舊事,現在翻出來也沒什麼用。”

許知淮呼吸急促:“那些人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

衛漓直言不諱;“他們本就該死,他們跟錯了主子。”

許知淮被這話氣得心顫,隨手放下茶碗,冷冷道:“我突然有些不舒服,改日再與侯爺敘話吧,侯爺慢走。”

衛漓見她突然下了逐客令,沉著臉賭氣起身:“娘娘保重。”

許知淮默不作聲,平復心緒。

她知道用不了多久,這個冷血無情的男人還會回來找她,他可以找任何理由,只要他想。

不用和他周旋的日子裡,許知淮全心全意照顧女兒。

她太小了,夜裡時常會有呼吸不暢的時候,哭得太久也會有窒息的危險。

乳母們喝了湯藥才給她餵奶,奶水也是苦的。所以,她總是皺著小小的眉頭,彷彿受到了極大的委屈。

許知淮抱著她,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夜。

很快,朱宿星派了信鴿送信,小小的信紙上,滿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訴說著他的思念。

許知淮會把信上的內容,念給女兒聽。

她有時會睜開眼睛,有時會哼唧兩聲,她的眼睛很大,許是因為臉太小的緣故……

再過幾個月,她的小臉一定會變得圓潤起來,眉眼也會慢慢張開。

她也隱隱擔心,但願女兒的身上沒有一點點衛漓的影子。

許知淮是靜得下來的,衛漓卻正好相反。

他在酆都城度日如年,每晚都要喝酒喝得昏昏沉沉,才能稍微睡上一小會兒。

明明想見許知淮,又不想貿貿然找過去,平白無故長了她的得意。

糾結幾日,他還是去了。

許知淮如常備茶,見他特意趕在晌午之前出現,便道:“侯爺用過午膳了嗎?不如讓錦嫿備一些飯菜……”

話未說完,衛漓抬手拒絕:“我是外臣,怎能和娘娘同桌吃飯?不合規矩。”

許知淮輕輕一笑:“一頓便飯而已。我的位份早就沒了,侯爺不必拘泥禮數,反而失了親近。”

衛漓看了她一眼,不解她怎麼又熱情起來:“親近?”

許知淮莞爾:“不,我說錯了,是曾經親近。”

衛漓就知道她話裡有話,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你說話彎彎繞繞的毛病,何時能改一改?你和我裝腔作勢,只是白白浪費功夫。”

許知淮又是一笑:“侯爺別誤會,侯爺突然過來,我也沒個準備,這會兒不裝腔作勢地說幾句,反而露怯。”

衛漓垂眸,故意彈彈衣袖覆著的少許灰塵:“我今天過來,只有一件事要問娘娘。”

“請……”

“之前,娘娘三番兩次地提起當年屠村一案,到底有何目的?”

他雙眼發亮,咄咄逼人。

許知淮一點也不慌。

他就算懷疑什麼,也沒有證據。

對,死無對證。

人都被他殺光了。

“我哪有什麼目的,只是……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