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分得清清楚楚。

許知淮見他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樣,雙眸瀲灩藏著幾分輕蔑的笑意:“侯爺莫慌,我沒說要讓侯爺親力親為。”

她的語氣仍是那般溫和,悅耳好聽,但卻讓衛漓滿心防備,他甚至不自誇地攥緊了手。

“娘娘想怎麼辦都成,吩咐一句,下人們自會安排。”

許知淮淡然一笑:“有勞侯爺費心。”

衛漓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抬眸看了她一眼,他要看看她究竟是一副什麼樣的神情,看看她的溫和平靜是不是裝出來的?

許知淮自始至終風淡雲輕。

奇怪,她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之前還哭哭啼啼,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今兒怎麼又恢復如常了?

善變的女人……

衛漓心中頓時泛起一股莫名的煩躁。

沐秀婉午睡醒來,不見姐姐和孩子,有點害怕,急匆匆找過來,待見衛漓也在,她整個人都僵在原地,進退不得。

衛漓一轉身,她更是嚇得捂住雙眼,嘴裡喃喃有詞。

衛漓眸光冷凝,很不客氣地橫了一眼沐秀婉,在他眼裡,她就是個不該存在的人,只有許知淮才會把這樣晦氣的人留在身邊。

“婉兒。”

許知淮輕輕喚了一聲,隨即道:“別怕,青衣侯是自己人。”

這話說得有點微妙。

衛漓不滿皺眉,瞪向許知淮。

許知淮反而微笑道:“侯爺事務繁忙,不耽誤您了。”

沐秀婉一直低著頭,動也不動,直到衛漓轉身走遠,她才撫了一下胸口,長吁口氣:“好可怕。”

許知淮對她招招手:“你也不是第一次見他了,何以驚慌至此?青衣侯是太子爺最信任的人,千萬別得罪了他。”

沐秀婉彷彿驚魂未定,主動握上許知淮的手,她的掌心溫涼,給人很虛弱的感覺;“姐姐看不到,所以……所以不知道他有多可怕。”

許知淮垂眸不語。

這世上,恐怕不會有人比她更知道衛漓的真面目了。他豈止可怕,簡直就是如死神般的存在。

“姐姐,我以前就說過的,他的身後有個影子。”

許知淮恍惚想起:“一個女人?”

“一個長髮蒼白的女人,她的四肢修長,死死地纏在他的身上,而且……她一直在嚶嚶地哭,哭得好慘好慘。”

許知淮蹙眉:“哭聲?”

難不成衛漓這種人,身上也揹著什麼見不得光的情債?

想想都覺得荒唐。

許知淮無法想象,憑他這種人也會有人心甘情願地跟著他……

許知淮給沐秀婉倒了杯茶,莫名來了幾分興趣:“青衣侯的身後只有一個影子嗎?”

沐秀婉重重點頭。

“只有一個。”

許知淮抿了口茶:“不應該啊,他可是滿身殺戮……”

沐秀婉忽而認真,語氣拔高:“姐姐沒騙你,我真的只看到一個。”

“傻瓜,我又沒怪你。”

沐秀婉欲言又止:“姐姐和侯爺……還是不要走得太近為好。他的影子很兇很厲害,絕非善類。”

許知淮不解:“你連這也看到出來?”

沐秀婉又點了點頭:“影子和人一樣,喜怒嗔怨,各有不同。”

“那我的呢?”

沐秀婉咬唇,遲疑道:“姐姐的影子太多了,黑壓壓一片,看不清楚。”、

許知淮眸光微閃:“看來,我比衛漓還要可怕。”

“不,姐姐是姐姐,姐姐是好人。”

沐秀婉脫口而出。

許知淮聞言一時哭笑不得:“婉兒,我最不想的,就是做一個無用的好人。”

沐秀婉似懂非懂,覺得自己好像又說錯話了。

百日宴,本該歡歡喜喜地辦。

許知淮無人可請,無人可邀,只和沐秀婉和錦嫿一起擺了可口的飯菜,備了些精緻的小點心。

下人們紛紛過來道喜,還說了好些討喜的吉祥話。

許知淮賞了她們一人一包銀子,外加幾兩茶水錢。

安兒被乳母們喂得很好,小臉上終於有一點點肉。

沐秀婉最喜歡和安兒呆在一起,她說她是世上最乾淨的人,她的身後是一片晶瑩剔透的光明,沒有半點陰影。

許知淮聽了這話,心中還是歡喜的。

她的臉上流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抱著女兒親了又親。

祈望,蒼天有眼,縱使她滿身骯髒罪孽,她的孩子也能平安無恙。

所有因果報應,只在她一人一身。

千里之外,京城皇宮。

初秋的氣息越來越濃,清爽乾脆,處處飄著芬芳香氣。

秋意濃,桂花香。

朱維楨久違地擺上棋盤,朱宿星神情沉沉,俊朗的臉上不見年輕氣盛的風華,只見日積月累的疲憊。

“殿下近來消瘦不少,可要注意身體。”

朱宿星本想拿黑子,卻見長姐先落下一子。

他又捏起一顆白棋,沉著回應:“我沒事,長姐不必擔心。”

之後,兩人誰也不說話了,只是安安靜靜地下著棋。

朱維楨攻勢犀利,一步一個陷阱,朱宿星心裡有點亂,頻頻出錯,送給對手太多機會。

須臾,朱維楨輕輕“嘖”了一聲,無奈搖頭:“殿下今兒又是故意輸的。”

朱宿星望著棋盤,沉吟片刻:“長姐,我們一定要分出個輸贏嗎?”

朱維楨沒裝糊塗,直截了當:“人生就是如此,由不得你,只要被擺上這棋盤,便要分出個高低勝負。”

朱宿星握了握拳,疲憊且無奈道:“不,我們還以為議和,還可以放棄,還可以重頭來過……長姐,你能不能再給父皇一次機會?”

朱維楨姣好溫婉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怨恨:“那我的孩兒呢?誰給他一次機會?你嗎?父皇嗎?還是老天爺?”

朱宿星最怕提起那孩子了。

“太子,我們是怎樣長大的,我從未忘記過。我曾經無數次恨過自己,為何我不能託生個男兒身,若我是個皇子,我就不會揹負和親突厥的宿命,一切都不會發生。我恨過自己,恨過所有人,唯獨沒有恨過你,你知道為什麼嗎?”

朱宿星緩緩搖頭。

“因為你曾經為我拼過命,只有你,一個人真心實意地保護過我。”

朱維楨一甩袖,按住他握緊的拳:“你是我最親的人了,弟弟。你真的不懂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