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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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炭燒得正旺,往上撒一把乾燥的橘子皮,烤出淡淡清香。
夜裡的風更大了,吹得窗欞微微作響。
許知淮放下手裡的湯婆子,示意錦嫿把睡熟的安兒交給自己,錦嫿含笑搖頭,眉眼彎彎。
許知淮壓低聲音道:“你夜夜守著她,熬得太久,身子會吃不消的。”
錦嫿聞言還是搖頭,笑得更甜了。
說話間,沐秀婉也走了進來。
朱宿星留宿書房的時候,她總會過來和許知淮一處作伴,不過她真心想陪的人,還是安兒。
仨人圍坐,守著一個小小的嬰孩兒,溫馨安逸。
窗外的風停了又止,冬雪春雨,來來去去。
回宮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朱宿星擔起朝中大任,克勤克儉,統領六部,以雷霆之勢肅清各州各郡的貪官汙吏,擴充軍隊,減免賦稅。
他做事雷厲風行,乾脆果斷,加之長公主和青衣侯的擁護扶持,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
皇上久病不愈,太子繼承皇位,也是情理之中。
不過,朱宿星顯然有自己的打算,長公主為他準備登基大典,卻被他一拖再拖,期間,朝中不少大臣們紛紛站出來表態。
朱宿星聽著他們那些“國不可一日無君”的大道理,只是淡淡一笑。
朱維楨看他沉默退讓的態度,不禁心生懷疑。
“太子不要再心存幻想了,父皇的病是好不了的。”
聽著她冷冰冰的話語,朱宿星不嗔不怒,語氣平靜道:“藥石無靈,時有發生,但父皇正值中年,咱們心中總該抱有一絲希望。”
朱維楨微微一詫:“弟弟心中還有希望?對父皇?”
朱宿星鄭重其事道:“我對萬事萬物皆有希望,何況他是我們的父皇,是我們的至親之人。長姐想要讓我做的事,我絕不推辭,長姐希望我成為一位賢明之君,我也必定不負所望。我心中有希望,便是長姐心中有希望。”
他的溫情足以融化朱維楨心中的冰冷,但只是短暫的。
過去的種種,在她的心底生了怨恨的根,生根發芽,長成茁壯的參天大樹,一發不可收拾,誰也無法撼動。
又是一番春夏秋冬過後,許知淮在這一方庭院裡找到了些許安穩,些許平靜,當然,這平靜之下,仍有暗湧翻動。
它們伺機而動,隨時隨地,準備將她的生活反手打破。
平靜又不平靜,安穩又不安穩。
許知淮漸漸學會了一件事,靜觀其變。
她不再主動招惹上一點點危險,她不再糾結一絲絲是非,她的眼睛裡只看得到她在乎的人。
除了殿下,便是安兒。
她們是她的清心丸,是她的安樂枕。
初春午後,春光燦爛。
許知淮披散著一頭如墨的長髮,斜靠在貴妃榻上,她臉龐乾淨白皙,粉黛未施,一襲月白色的長袍更是樸素無華。
在她的身邊還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她肉乎乎的身子有點坐不住,黏在許知淮的身邊,伸手抓她的頭髮往嘴裡塞。
許知淮笑著哎呦一聲,忙按住那雙胖胖的小手:“這個可吃不得。”
安兒不樂意地哼哼唧唧,又用另外一隻手去抓。
錦嫿匆匆趕來,彎腰抱起安兒,笑盈盈地哄她去院子裡的花花草草。
安兒不依,轉頭望著許知淮,咧嘴要哭。
許知淮忙用一根髮帶束好長髮,又把女兒抱了回來。
誰知,安兒喜歡她的長髮,一雙小手不安分地抓來抓去,像只調皮搗蛋的小孩子。
許知淮暗暗吃痛,語氣溫柔緩慢:“安兒乖乖。”
安兒很快就不鬧了,趴伏在她的肩膀,眨巴著烏黑溜圓的大眼睛。
錦嫿想要哄她睡午覺,可她不睡,咿咿呀呀地指向書案。
許知淮看一眼就明白了,她要找朱宿星。
此時,朱宿星正在追問群臣,蘇南縣河堤失修一案。
因為淹沒了上百畝的良田,他難得大發雷霆,俊朗的臉上覆著一層淡淡的陰影。
工部和戶部的官員首當其衝,他們一個個低頭認錯,不敢為自己辯白半句。
凝重的氣氛下,小內監適時送茶,站在案邊躬身道:“殿下,淮妃娘娘來了。”
朱宿星緊鎖的眉頭瞬間舒展不少,一算時辰,恍然發覺自己錯過了午膳。
他一改之前方才的嚴肅,遣退眾人。
許知淮抱著安兒候在側殿,出來的時候,正好和幾位大人打了個照面,眾臣紛紛對她行禮問安,不敢有絲毫怠慢。
“我的安兒呢。”
朱宿星朗朗開口,見了女兒,更是滿臉笑容。
安兒笑著撲入他的懷中,小腳丫興奮地蹬來蹬去。
朱宿星也不介意,一手抱著她軟乎乎的身子,一手拖著她胖乎乎的腳丫,含笑道:“怎麼來得這麼急?也不給她穿上鞋襪。”
許知淮無奈搖頭:“安兒不睡午覺,哼哼唧唧的要來找你。”
“安兒一向黏我,我也來哄她睡午覺吧。”
朱宿星習慣了女兒的依賴,樂在其中。
許知淮靜靜看著,嘴角含笑。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不遠處的長廊下,還有一雙眼睛默默地注視著這裡。
衛漓回京辦事,今日覆命。
他來得很早,但聽聞太子爺正在訓斥群臣,便候在了外院。
他有心避諱的,不想在這裡遇上不該遇到的人。
沒想到,該來的還是來了。
許知淮抱著安兒出現的時候,他遠遠就看見了。
一個揪著小辮子的粉白嬰孩兒,穿著錦緞小襖,乖巧地窩在她的懷中,露出一雙短胖雪白的小腳。
衛漓躲在暗處,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孩子,心情莫名複雜。
他還下意識地眯了眯眼,想要把那孩子看得更仔細。
不過,他很快就覺得自己很可笑。
看到了又如何?
那是許知淮的孩子,與他何干?
當許知淮再次出現在窗前的時候,他的視線還是忍不住追隨過去,她笑得好甜,像朵沐浴春風盛開的花兒。
朱宿星抱著孩子也站了過來,他們彼此對視,說笑幾句,眼神間竟是柔情蜜意。
衛漓猛地別開視線,像被什麼東西給刺了一下,隨即默默轉身,消失在成片成片的樹蔭裡,彷彿從未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