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發瘋就好了。

偏偏今兒的酒是越喝越清醒。

昏暗的光線,老舊的桌椅,一壺溫熱不燙的酒。

四處都是嬉笑打罵的吵鬧聲,各種不明的氣味混雜在一起,直衝腦子。

嶽屹川根本在這裡呆不下去,他看著沉默不語的衛漓,心裡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怒氣,他一把拽起衛漓的衣領,還未發力,就聽他冷笑道:“你要在這裡跟我動手,簡直荒唐。”

“最荒唐的就是你,你看看你成什麼樣子!”

兩人劍拔弩張正較著勁,一個塗脂抹粉,徐娘半老的中年婦人笑嘻嘻地走過來勸和。

嶽屹川目光厭惡,低聲警告。

那婦人顯然沒意識到這兩位稀客的不尋常,仍不怕死地貼過來,做作挑逗。

衛漓看也不看那老闆娘一眼,反手一揮,寬袖裡直接射出一道冷光。

老闆娘油膩的笑容一瞬凝固,整個人直挺挺地往後倒,發出沉重的聲響。

一條命就這麼沒了。

衛漓的眼睛都沒眨一下。

酒館裡的客人都被嚇傻了,隨後又在死寂中爆發,倉皇逃走。

嶽屹川皺眉怒喝:“你居然在鬧市殺人!”

衛漓冷冷道:“他們不是人,他們是蛆蟲。”

他不知要殺,還是“清場”。

衛漓喜怒無常的性情,令人捉摸不透,嶽屹川再也忍不住了,拽著他的衣領,以蠻力將他帶了出去。

衛漓對他格外客氣,沒有馬上還手。

他們在暗巷裡打鬥,拳拳到肉,招招致命。

嶽屹川身上還帶著舊傷,衛漓很清楚這一點,所以率先收了手。

“悠著點吧,你要是死在這裡,可真成了朝廷的笑話。”

嶽屹川打了他幾拳,也算是出了氣:“殿下要見你。”

衛漓挑眉:“哪位殿下?你的殿下?還是我的殿下?”

嶽屹川咬緊牙關:“太子爺要見你。”

衛漓一瞬垂眸,哼笑答是。

他沒換衣服,帶著飛濺的血汙和一股子潮溼的異味,徑直來到朱宿星的面前。

一說話,更是滿口酒氣。

朱宿星放下手中的奏疏,深深地看了他幾眼:“想見你一面還真難啊。”

衛漓聳肩,無所謂地笑:“殿下一句話,臣一定到。”

朱宿星將他上下打量,很快就發現了他袖口處的斑斑血跡。

那樣鮮紅的痕跡,一看就很新鮮。

朱宿星質問道:“我交代你辦的事,無需殺人,你這一身血哪裡來的。”

“小事,小事而已。”

衛漓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

朱宿星拍桌而起:“人命關天,怎麼會是小事?從酆都回來之後,我讓你辦的都是正大光明的差事,你還要殺人?”

“臣最大的能耐就是殺人。”

“不,我從未這樣說過,我從未讓你濫殺無辜。”

衛漓似乎有些不耐煩起來,他搖搖頭:“殿下今兒不是為了訓我吧。”

“衛漓!”

朱宿星以嚴厲的語氣對他道:“你現在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像個無能狂怒的混賬。”

衛漓沉默冷笑。

這笑容足夠忤逆,足以給他定罪。

朱宿星雖然生氣,但沒有計較,又道:“你是青衣侯。”

他提醒他的身份,提醒他的分寸。

“是,臣是殿下最器重的青衣侯。”

衛漓意味不明地回了一句。

朱宿星無奈地長嘆一聲:“你還記得,當年長姐出嫁,你為我受傷的時候,你鄭重其事說過的話嗎?”

衛漓眸光閃爍,眼神晦暗。

“你說你要做官,你要做大官,你要做朝廷最有權勢的官。”

朱宿星緩緩邁步,站定在他的面前:“我如你所願,我把你當成比親兄弟還要親的親人,我對你委以重任,我對你包容仁慈。不管你做了什麼,不管你搶了什麼,我都願意再給你一次機會!衛漓,你的忠心哪裡去了?你的志氣哪裡去了?”

衛漓默默低頭。

朱宿星繼續道:“你心裡的怨氣何時才能消散?你想要的東西,我能給的都給了,不能給的,你也要了。朝廷岌岌可危,內憂外患,你不該這樣自暴自棄,你不該讓我失望。”

衛漓知他話裡有話,索性挑明瞭:“我是天生賤種,骨子裡就是貪婪的,給我多少我都不嫌多,不給我的我也會搶也會偷!殿下知道的,我從小到大就是這種人。”

“我是我的兄弟,也是我的親人。”

衛漓對他的安慰,心生反感:“殿下別抬舉我了,我只是一個花船賤妓養大的野種。”

“衛漓!”

朱宿星利落高抬的手,差點就闢在他的面門。

衛漓沒躲,一來是因為尊卑有別,二來是他篤定太子不會傷他。

他明明什麼都知道。

酆都的事……

許知淮的事……

衛漓從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和貪婪,他越是肆無忌憚,朱宿星越是寬厚仁慈。可他不知道的是,他的仁慈比酷刑更讓人難以忍受。

同樣都是人,為何他的一切都是那麼完美無瑕,心性品格都無可挑剔,而他卻像牆角的爛泥巴,總是弄得一身髒,從裡到外都是骯髒的。

他一輩子也乾淨不了,做不了乾淨的人,做不來乾淨的事。

衛漓自顧自地沉淪在無窮無盡的憤怒中,直到朱宿星念出那個名字:“雲娘是無辜的,她是你的生母,你不該這麼詆譭她。”

衛漓咧嘴冷笑:“我詆譭不了她,是她自己作賤自己。”

“當年的事不是她的錯,你的怨恨該到頭了。”

衛漓以沉默作答。

朱宿星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要再固執下去了,那樣會害了你,也會害了那些我們的身邊的人,她們無辜且柔弱,她們本該被保護被疼愛,而不是被傷害被利用被無情地拋棄。”

他只差把話徹底挑明瞭。

他不計較酆都的事,因為他不在乎。

他不追究許知淮的事,因為他絕不會拋棄自己的心愛之人。

一瞬間,衛漓像被清澈冰涼的井水淋了個透,他冷靜了他也明白了。

朱宿星的心就是發著光的。

這樣的光,他永遠都不會擁有。

他只能默默地站在他的身邊,沐浴在他的聖光之下,掩去自己那些洗不淨的骯髒和不堪。

唯有對太子忠心,才能照到高高在上的光。

他必須絕對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