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事,許知淮從未仔細問過女兒。

她想她忘記,忘得乾乾淨淨。

可惜,人生總不能事事如願。

“安兒喜歡小貓?”

“嗯。”

“可是,小貓都要跟著貓媽媽才行。離開了媽媽,小貓也會哭的。”

“哦。”

許知淮細白的手指輕撫女兒額前絨絨的頭髮,想起衛漓說的那些話。

小貓?

他居然把她的女兒比作柔弱無辜的小東西?像個小玩意兒一樣地任他打趣?

呵,他還是那麼狂妄啊。

朱卿若很快就被哄睡著了。

錦嫿生怕許知淮有什麼心事,一直陪在她的身邊。

許知淮笑笑:“怎麼?你也要哄我睡覺了?”

錦嫿勉為其難的笑笑,隨後又是一臉擔憂的表情。

許知淮知道她在想什麼。

她和她想的都是同一個人。

“錦嫿,我沒那麼擔心了。和衛漓糾纏了這麼多年,說實話彼此都心知肚明。他要他的位高權重,我要我的一方安寧,現在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他想要的,和我想要的,從來都不是一樣的東西。我犯不著擋他的路,他也犯不著來找我的麻煩,不值得。”

錦嫿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許知淮長吁一口氣:“衛漓是比我還要了解太子的人啊。太子全心全意待我,他和我過不去就是和太子過不去。他沒那麼傻,所以就算他天天在我的面前晃,就算他見到安兒,我也沒什麼好怕的。”

對衛漓來說,她和安兒已經是他不能輕易碰觸的奢望。否則,依著他的脾氣,怎麼會偷偷摸摸地見安兒?

他本可以大大方方地走出來,放肆隨意地看著他曾經無比厭惡的血肉長成了何種模樣?

他看到了,便會記住,深深地記住。

許知淮長舒一口氣,吩咐錦嫿早點去睡。

朱卿若每天要去千華宮上早課,她必須寸步不離地守著她才行。

她最信任的人,從來只有錦嫿。

次日早朝,朱宿星當著眾臣的面,毫不吝嗇地讚許衛漓在酆都的所作所為,他剿清了亂黨,還追補了不少貪腐的失銀。

群臣聽之賀之,心裡七上八下。

人人心裡都清楚,國庫的缺口還大著呢。

來年的軍餉更是重中之重。

衛漓最擅長的就是查人抄家。

這個節骨眼上,太子把他召回來,八成就是為了“宰人”。

誰會是下一個?

光是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慄。

朱宿星看著眾人難掩不安和慌張的神情,耳邊忽地想起長姐說過的話:衛漓這把劍磨了這麼多年,現在才是他最鋒利的時候。你要好好利用這把劍,肅清一切障礙。

朱宿星今日很早就回來了。

許知淮從他的臉上就能看出他的心情不錯,他還特意陪安兒玩了好一會兒,讓她騎在自己高高的肩膀上,累到滿頭大汗。

許知淮輕輕給他擦臉:“殿下小心些。”

朱宿星氣喘吁吁,揉揉女兒的小臉:“她高興就好。”

錦嫿見他們一處坐下,忙抱起朱卿若去外面玩。

朱宿星喘勻了氣,抿一口茶:“安兒近來的功課怎麼樣?長姐教導她,會不會太嚴厲了?”

許知淮莞爾一笑:“安兒每天都在千華宮玩得不亦樂乎,哪裡是去上學的?”

“我早就說過長姐會很疼安兒的。”

“對了……”

許知淮想起一事,猶猶豫豫道:“皇后娘娘今日問我,要不要帶安兒去看看她的皇爺爺。”

此言一出,朱宿星臉上淡然的笑意瞬間凝固,他再也笑不出來了,沉吟片刻才道:“還是不要了。安兒身子弱,父皇又是一身病氣,還是避諱些吧。”

“嗯,我聽殿下的。”

其實,皇后娘娘是有意讓許知淮勸勸太子,讓他帶著安兒一起去。

她沒答應,因為她知道朱宿星的心思。

開弓沒有回頭箭。

當初他選擇了長姐,而不是父皇。

現在他也是一樣,他有更重要的人和事要守護。

又隔了幾日,皇后娘娘問起許知淮這件事。

許知淮實話實說:“殿下似乎不太願意讓安兒見到皇爺爺生病憔悴的模樣。”

皇后蹙眉:“你怎麼連一點小事都辦不好。”

“娘娘,我素來嘴笨……”

“罷了罷了,不見就不見吧。”

皇后娘娘有苦難言。

太醫院那邊說,皇上的狀況不太妙,保不齊哪天一口氣沒上來……

許知淮看她滿臉憂愁,也能猜到幾分。不過她什麼都沒問,只讓安兒過去抱抱皇奶奶。

等朱維楨過來,皇后已是有說有笑的模樣了。

離開時,朱維楨與許知淮同行,忽而問起:“母后是不是又讓你做和事佬了?”

許知淮微微一驚:“殿下怎麼知道?”

朱維楨笑:“我一看母后的臉,就知道她在強顏歡笑。這兩天她一直唸叨著你和安兒,準是存了心思。”

果然什麼都瞞不過她的眼睛啊。

許知淮垂眸不語。

朱維楨繼續道:“父皇的狀況不好,我沒讓太醫院的人告訴太子,你也少說幾句。”

“殿下放心,我不會多嘴多舌的。”

朱維楨放慢腳步:“你既然這麼懂事,有件事我要和你說明白。等太子登基之後,你還是貴妃,且一輩子都會是貴妃。”

許知淮眉心微蹙。

她這麼著急嗎?

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要斷了她的念想。

“我不是嫌你,只是皇后之位,要交給一個比你更穩妥的人。”

許知淮面不改色,垂眸應道:“殿下的意思,我明白。我只要能守著安兒平安長大,再無奢望了。”

朱維楨半信半疑,仍是笑笑:“人吶,哪有沒有奢望的?我知道你不會輕易放棄的,回頭你想爭,那就爭爭看吧。只是別連累了其他人,尤其是安兒。”

“殿下……”

“好了,不說這個了,免得你心裡委屈。”

朱維楨很快轉開話題,只道:“我要去給父皇請個安,你們先回吧。”

“是。”

許知淮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心中暗道:公主殿下,你也是做過母親的人啊。我怎麼可能不爭呢?

若我後退一步,我的女兒也會在往後的人生中,退怯千步萬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