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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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憂思太重的緣故,皇后娘娘這兩日的眼皮總是跳個不停。
太醫院派人過來看了又看,只開了兩副安神的方子。
皇后娘娘本不想裝病,又實在放心不下皇上,思來想去,索性稱病幾日。
朱維楨過來請安,見她病懨懨的,關切道:“母后到底哪裡不舒服?太醫院明明說沒什麼大礙,可您還是這麼無精打采的。”
皇后長嘆一聲,欲言又止。
朱維楨見她不說話,當即又傳來太醫,太醫們把了半天的脈,只說了一句陰虛內熱,氣不攝血。
等太醫們走了,朱維楨看著母后愁苦的臉,柔聲道:“母后有話不妨直說,你這樣悶悶不樂,讓我擔心不說也會讓太子分心,何必呢?”
皇后娘娘深吸一口氣:“我想見一見你父皇。”
朱維楨微微蹙眉:“父皇病重,不宜見人。”
“維楨,你不會讓我連他最後一眼都見不到吧。”
皇后聲淚俱下:“我不強求你原諒他,我也不強求你孝敬他,我只是想看看他,哪怕一眼。”
朱維楨垂眸,細白的手指輕撫裙子上的繡花,語氣不緊不慢道:“我只是不想母后傷心罷了。”
皇后娘娘咬咬唇:“我總要見他最後一面。”
朱維楨聞言很痛快地答應了:“好,我陪母后一起去。”
幽閉的寢宮,昏暗的光線,層層疊疊的簾帳,到處都是灰濛濛一片。
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藥味,還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異味,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看不見的角落裡悄悄腐爛。
朱維楨抬手掀開一層簾帳,讓著母后走了進去。
她沒有跟上,轉身出了內殿。
朱維楨站在門下,專心望著院子裡的花草樹木,滿眼的綠,生機勃勃,不帶半點病氣。
須臾,一聲淒厲的尖叫響起,隨之而來的是母后哀慼的哭聲。
朱維楨閉了閉眼,當即吩咐宮婢把皇后娘娘攙扶出來。
皇后臉色蒼白,心碎又悲痛的神情,說明了一切。
見到女兒那一刻,她忍不住朝她衝了過來。
因為太過激動,皇后險些摔倒,幾乎撲在了女兒的身上。
她的雙腿無力支撐搖搖欲墜的身體,一雙手卻牢牢抓住女兒的衣襟,顫聲道:“維楨,與其這樣生不如死,不如給他一個痛快吧。”
躺在那裡面的人,不是她的夫君,只是一具苟延殘喘的行屍走肉。
朱維楨看著癱在自己腳邊的母后哭得撕心裂肺,沉靜的臉上毫無波瀾,她伸出雙手,攙扶起悲痛的母親,語氣平靜道:“母后,父皇病得那麼重,您見了自然傷心。來,我送你回去。”
皇后娘娘哭了一路,最後體力不支,暈倒過去。
之後的幾日裡,皇后娘娘病得糊里糊塗,醒來了就哀哀哭泣,睡著了又開始支支吾吾地說夢話。
很顯然,她被嚇到了。
朱宿星聽聞母后病成這樣,難免心急。
朱維楨一連數日陪伴在母后的身邊,人也憔悴了許多。
“你和母后到底怎麼了?”
朱維楨給他斟了一杯茶,眉眼低垂,語氣淡淡。
“是我不好,是我太心軟了,給她看了不該看的東西。”
“長姐……”
朱宿星欲言又止。
“母后這邊我會親力親為,你不必擔心。”
朱維楨靜靜道:“母后是個明白人,她最在乎的始終是你。”
朱宿星蹙眉:“長姐別這樣說,母后未必全是為了父皇傷心,她也心疼你……”
一個那樣柔軟的人,竟然變得如此鐵石心腸。
“事情都是我做的,我自會收尾。太子肩上扛的是萬民生計,望太子以政事為主。”
朱維楨眸光深深:“等到這一切都結束,我自會給太子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一個光明磊落的交代。”
“長姐!”
朱宿星瞬間警覺,他從她的話裡嗅出幾分決絕的危險。
朱維楨抬頭看他:“太子要記住,縱使我機關算盡,我對你也只有純善之念。你永遠是我最疼愛的弟弟,也是我最珍惜的人。”
“長姐也是我最珍惜的人啊。”
朱宿星鳳眸閃爍:“我是長姐教導照顧長大的,我和長姐流著一樣的血,我們是一樣的人。”
朱維楨悵然一笑,笑容迷離:“我早已經不是我了,你還是你。”
所有錯事皆由她之手,所有的惡果也由她來吃。
她要把他乾乾淨淨地摘出去。
“長姐……其實你可以怨我的。當年我若以死相拼,也許事情還有轉機、”
朱宿星語氣顫抖,滿眼悲傷。
“這世上哪有什麼如果呢。”
朱維楨收拾心情,拍拍弟弟的肩膀:“父皇撐不了多久了,無論怎樣,咱們先過了年關再說。”
是夜,朱宿星久坐書案。
看著好像在翻閱奏疏,其實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許知淮送來參茶,見他眸光幽幽,忍不住輕聲詢問:“殿下今晚一直悶悶不樂的?皇后娘娘病得很重嗎?明日我帶著安兒過去問個安吧。”
朱宿星迴神,深深看她:“不要去,你和安兒都不要過去。”
許知淮默默點頭,隨即搬來一把椅子,挨坐在他的旁邊。
無聲的陪伴,有時比關切繁瑣的言語更有用。
朱宿星伸出一隻手,按在她柔軟的手背上,微微用力:“年關過後,我便要接替父皇成為真正的君主了。”
許知淮微詫語遲。
“淮兒,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許知淮眼神複雜,搖了搖頭。
“這意味著長姐往後餘生都要揹負著弒君弒父的罵名,而我是她的同謀幫兇。”
“不,不是的。”
許知淮仍是搖頭,一臉心疼地看著他:“殿下和長公主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朱宿星失笑,目光凜凜:“淮兒,如果沒有長姐的保護,我不會有今天的。可我明明是太子,卻誰也保護不了。長姐是如此,你也是如此。”
“殿下別這麼說,殿下一直是我的依靠啊。”
朱宿星苦笑一下,掌心撫上她的臉頰,輕輕摩挲:“淮兒,我可以發自肺腑的說我有多喜歡你在乎你。可真相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在酆都那段日子,保護你的人是衛漓。”
許知淮瞳孔震顫,還來不及猜測他的心思,只聽他又道:“朝中沒有人害怕我這個太子,他們畏懼的是衛漓。正因為他們怕他,我才需要他。哪怕我知道他都做過什麼,我還是要原諒他,重用他,信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