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維楨算是“大仇得報”了,可她並未感覺到痛快或者解脫,反而有種恍恍惚惚的不真實感。

許知淮抱著朱卿若離開靈堂,才下了臺階,就見站在門外徘徊的衛漓。

她還是第一次見他穿白色。

許知淮腳步一頓,忙把朱卿若交給錦嫿,讓她帶她從側門繞出去。

衛漓遲遲沒有走進去,哪怕朱宿星派人傳話,他還是一直在門口徘徊。

“侯爺。”

許知淮輕輕開口,見他猛然轉身,便知他剛剛有多出神,連她走過來的腳步聲都沒察覺到。

衛漓冷冷看向她,黑漆漆的眼睛裡藏著太多太多,晦暗不明的情緒。

“侯爺不進去嗎?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員都進去了。”

“與你無關。”

“侯爺,死者已逝,過去的恩恩怨怨也該過去了。”

許知淮心平氣和道。

如果他不想進去,他本可以轉身離開,還猶豫什麼?

“你都知道了。”

“我不想多管閒事。”

“那就別管。”

許知淮輕輕嘆息:“好,還望侯爺節哀。”

她從他的身邊匆匆經過,卻在下一秒被他抓住了手腕。

“侯爺!”

許知淮驚撥出聲。

衛漓眸光晦暗:“節哀?”

一個從未承認過他身份的父親,一個高高在上,視他為棋子般使喚訓練的父親,值得他悲傷悼念嗎?

他從未關懷過他一句,連隻言片語的誇獎都沒有。

論力氣,誰也不是衛漓的對手。

許知淮掙扎幾下,只是徒勞:“侯爺又要衝著我來了?皇上的靈柩就在那裡,咱們是不是該莊重些。”

衛漓仍不放手,反而握得更緊了。

“是你自己主動過來的,我沒逼你。”

許知淮掌心生汗,冷笑一聲:“是啊,我不該心軟,以為你這種人也會傷心,以為你這種人也需要別人的安慰。”

衛漓眸光更暗,欺身靠上:“你有多心軟?如果我讓你安慰我的話,你會怎麼做?說啊,你拿什麼來安慰我?”

許知淮覺得他一定是瘋了。

她極力掙扎,最後還是推開了他。

“就這點誠意?還說什麼安慰我?算了吧,反正我也沒好處給你。”

衛漓沒有不依不饒的糾纏,說完這話,轉身離去。

過了子時,朱宿星仍跪在父皇的靈前,一動不動。

許知淮帶著食盒,輕聲勸道;“殿下,您從早到晚只喝了一杯水,這樣會熬不下去的。”

她開啟食盒,拿出剛剛熬好的五穀粥,以懇求的語氣道:“殿下多少吃一點東西吧,求你……”

朱宿星禁不住她這樣軟軟的哀求,轉過身,就著她的手勉強吃了兩口。

他的嘴唇因為缺水而乾裂,稍稍牽動一下,就崩開一個血淋淋的小口,鮮血瞬間流出。

許知淮心疼不已,忙用手帕給他按住嘴唇。

朱宿星垂眸,看著手帕上那刺眼的紅,長嘆一聲道:“今晚我要一直留在這裡,等天亮之後,我會親自送父皇前往皇陵,總要三五天的功夫才能回來。你在宮中等我,切莫擔憂。”

“是,殿下。”

許知淮不忍打擾他的哀思,又轉身來到朱維楨的面前,重新換了一隻白玉碗,給她也盛了些粥。

朱維楨怔怔的,既不說話,也無反應。

“公主殿下,身子要緊,請您用些吧。”

許知淮柔聲勸說。

朱維楨嘴唇顫動,用極其微弱的聲音道:“我不餓……”

跟著,她整個人直挺挺地往後倒,體力不支地暈了過去。

她癱在許知淮的懷裡,臉上毫無血色,身體像一張薄薄的紙。

朱宿星見狀,不顧雙腿的疼痛,連忙起身抱起長姐,把她送到偏殿休息,傳喚太醫細心診治。

朱宿星對許知淮輕聲叮囑,目光幽深:“你幫我看著長姐,不要讓她……胡思亂想。”

“是。”

許知淮讓奴婢傳話回去,今晚要錦嫿陪著安兒一起睡,而她會留在這裡,陪著朱維楨熬過這艱難的一夜。

離著天亮還有一陣子,許知淮吩咐宮婢多端來一隻炭盆,這樣才能讓屋子裡更溫暖。

朱維楨緩過神來,見許知淮坐在桌旁,素手烹茶,有模有樣。

許知淮見她醒了,微微一笑道:“我這點本事都是和殿下學的,今兒斗膽一試,不知能不能合您的心意?”

朱維楨沉吟片刻,才輕聲道:“太子爺讓你看著我的。”

“是啊,殿下方才暈倒了。”

朱維楨緩緩起身,聲音略微沙啞:“我不是暈倒了,我只是太累了。”

“請殿下節哀。”

許知淮起身端茶給她,她沒接,然後說了一句和衛漓一樣的話:“節哀?”

朱維楨勾勾嘴角,露出苦笑:“何哀之有啊。”

許知淮垂眸不語。

也許這就是血緣,默契?

朱維楨很坦誠:“今日種種,都是我一手所為。你也覺得我很可怕吧?弒君弒父,運籌帷幄,從我回京這些年,我一直在謀劃這些事……”

“過去的都過去了,咱們總要往前看。”

朱維楨又是一笑,這才接過她遞來的茶:“我的身後空無一人,我的前方……也是漆黑一片。”

她看似是贏了,爭了一口氣,可她也全然沒有好處。

她又失去了一個親人,至親之人。

“殿下還有太子爺呢。”

許知淮輕聲提醒她:“殿下一心一意輔佐太子爺到了今天,不能輕言放棄。”

“我太累了。”

朱維楨不是被愧疚和悲傷擊垮的,她的身體裡積累了太多太多的疲憊。

“那殿下先好好歇一歇,以後的事,咱們從長計議。殿下喝了這杯茶,先好好睡上一覺。等天亮了,咱們一定能看到希望。”

朱維楨抿唇:“你真會哄人。若是平時,我聽了這番話只會覺得你虛偽心機,但今天我願意相信你是真心的。”

“我是真心的,殿下。”

許知淮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透出足以令人信任的真誠。

“好,我等著看明天的希望。”

朱維楨長吁一口氣,喝光了茶,任由許知淮扶著她躺好,她靜靜地閉上眼睛,只希望今晚的夢裡會有人來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