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陰沉的天空開始飄起了片片的雪花,陣陣陰風也突然颳了起來。

夾雜著一絲腥氣不停地灌進溫室殿,讓劉賀等人覺得冷到骨頭裡。

不知道是不是孝昭皇帝在天有靈,知道自己沉冤得報,才會天人感應。

“孝昭皇帝在天有靈……”

“下雪了,霍家抄了吧。”劉賀輕飄飄地說出了這句話。

“查抄霍家的事情,陛下能否讓微臣來操持?”

黃霸急切地追問道,生怕這暢快的復仇之事被旁人搶了去。他這副酷吏法吏的嘴臉,讓張安世和丙吉微微蹙眉搖頭,似乎心有不悅。

劉賀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接下來的幾日,又何止這一件事情要做呢?

“霍光掌控朝政二十餘年,麾下的黨羽爪牙數不勝數,朕要一網打盡,不留一根苗。”

“如今,有三大案,朕要派諸位愛卿分頭去查!”

劉賀說得再清楚不過了,這就是今日將張安世等人叫來溫室殿的原因。

“第一弒君案,由廷尉黃霸負責,今日就將霍家抄了,算清家訾索得物證,再捉拿霍顯與淳于衍,押到宮中暴室獄候審。”

“第二貪腐案,由御史中丞魏相負責,去詔獄提審樂成,大司農田延年是關鍵,將其拿下一同審理。”

“第三謀逆案,由光祿勳丙吉提審霍禹等人查問,不可有任何遺漏!”

“至於張安世,居中排程,調兵協助。”

“唯!”

劉賀此言一出,眾人就明白霍光手中的丹書鐵券再無任何的意義了。

丹書鐵券即使讓霍家免了謀逆罪,也免不了弒君罪和貪腐罪,數罪併罰,再無生路。

其實,除了這幾個大案之外,還有一案可以查,那就是矯詔之案。

但是劉賀已經知道那是一個上官太后以身入局定下的一個陰謀,查起來難免要牽扯到上官太后的身上,那樣反而不美,於是就略過了。

劉賀說完之後,往前走了幾步,他看到院外的雪仍然在飄飄灑灑地往下落。

不禁就又想起霍光為大漢所立下的功績了。

關於這些功績的記憶不是由昌邑王劉賀的記憶帶來的,而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從史書上看到的。

作為對手而言,霍光是可怕的,此刻不能對他有任何的仁慈。

作為權臣而言,霍光是值得尊重,值得尊重的人應該獲得應有的體面。

“黃霸。”劉賀喊道。

“臣在。”黃霸答道。

“查抄霍家的時候,先莫要傷了霍光,霍光仍然留住在將軍府中邸,不必下詔獄,派人日夜守護即可。”

“至於其他奴婢,全部下獄,要細細地查問,必要之時,可以用刑。”

這三大案需要很多證據和證人,這些證據和證人都在大將軍府裡,所以查抄霍家就成了一切的基礎,所以黃霸肩上的責任自然最重。

“霍顯和淳于衍呢?”黃霸再次問道。

“押在暴室獄,先晾他們幾日,等拿到人證和物證之後,再收拾這兩人。”

“霍家手中有丹書鐵券,不好動刑,否則將霍顯交給微臣和陳修……”

“嘿嘿……”這黃霸陰笑了兩聲接著說道,“保管她們一日就能招供!”

黃霸說完之後,還意猶未盡地搖了搖頭,似乎因為不能立刻對霍顯用刑而感到遺憾。

劉賀在心中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他日若真的要重用法吏,那也一定先要好好規範一番,絕不可讓黃霸這胡作非為。

接著,劉賀又給眾人細細地交代了一番,又告訴張安世如何為中毒的張安君調養身體,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眾卿先退下吧,朕希望今年就能將霍黨的事情辦妥,莫要將此事帶到明年去。”

今年還有十幾日,時間很倉促了。

但是明年天子要改元,永珍更新,不能將此事留到那時候去。

“唯!”張安世等人鄭重行禮,然後就陸續從溫室殿裡告退了。

這偌大的溫室殿立刻陷入到了沉寂和安靜當中。

雖然將三大案安排了下去,找到霍家的罪證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但是劉賀看著幾個朝臣遠去的背影,心情並沒有完全變好。

孝昭皇帝被人毒殺的,這讓劉賀悲憤難耐,他沒有想過堂堂的天子,竟然會這樣悄無聲息地死去。

也許,身邊的許多人都不能輕信吧。

不知道為何,劉賀覺得這溫暖的溫室殿裡,也自裡向外地吹起了陣陣陰暗的冷風,讓他冷到了骨子裡。

轉而,劉賀又想到了張安君和蔡文嫣。

這兩個妙齡的少女連自己這天子的面都沒有見過,就被封為了婕妤,現在更是碰上了飛來橫禍,被人下了毒。

從禮制上來看,她們二人與霍成君一樣,早已經成為了劉賀的妻子。

但是這幾個月來,因為要對付霍光,所以無暇顧及她們的安危。

除了偶爾給她們送去一些賞賜之外,從沒有真正將她們放在心上。

念及此事,心中難免有一些愧疚之情。

來到這大漢已經三年有餘了,劉賀仍然有許多事情並未適應下來。

除了不夠果斷決絕之外,對這後宮之事仍然有些不知道如何處置。

可是雖然難辦,終究也是要辦好。

看來,要早日讓張安君和蔡文嫣入宮了,至少可以給她們多一些庇護和名分。

只是,在這個時代水銀中毒,就算身子能夠調理好,恐怕也會留下病根子跟隨她們一生。

只能未來再行補救。

這時,劉賀突然就看到樊克還有些慌亂地站在一邊。

這個年輕的侍中顯然也被自己發現的歹事嚇壞了。

此刻雙腿並立地站著,瑟瑟發抖。

“今日,你立下了大功,想要朕給你什麼賞賜?”劉賀平靜地問道。

他沒成想樊克不僅沒有回話,反而一下子就跪倒在了劉賀的面前。

“這是何故?”劉賀不解地問道。

“微臣有罪,昔日侍奉孝昭皇帝時,竟未能看到孝昭皇帝乃是中毒,實在是、實在是罪該萬死!”樊克的聲音中已經帶上了一絲哭腔。

“你起來吧,此事並不怪伱,是那下毒的人太歹毒陰險了。”

劉賀說完之後,樊克又伏在地上許久,才慢慢地從地上站直了身體。

當他抬起頭來的時候,兩眼通紅,顯然剛剛已經為枉死的孝昭皇帝哭過了。

“說吧,你想要什麼賞賜?”劉賀再次問道。

“微臣不要任何賞賜,微臣只希望陛下能給孝昭皇帝……”樊克想了踟躕了許久之後,終於才說了出來,“希望陛下能給孝昭皇帝一個公道。”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樊克狠狠地擦乾了自己的眼淚,眼神也從怯懦軟弱變成了堅定執著。

劉賀不知道孝昭皇帝平時為人如何,但是能讓樊克這小內官如此惦記,想來應該也是一個好人。

好人可以長命,皇帝也可以長命。

但假如一個皇帝想當一個好人,那絕不可能長命。

劉賀看著樊克,終於是點了點頭,堅決地道:“樊克,朕在此處以大漢歷代先帝的名義起誓,定會給孝昭皇帝一個公道的。”

“對於你,朕會在北闕甲第給你賞賜一座宅子,讓你與你的大母一起出宮去生活,並且將你的品秩加到六百石。”

“這樣,生活也會富足一些。”

“謝陛下!”樊克再次下拜。

看著樊克再次下拜的脊背,劉賀突然想起樊克這些宮人私底下對自己的評價。

他們評價自己是一個仁君,仁君不就是一個想當好人的皇帝嗎?

如此看來,自己也許也會像孝昭皇帝和孝惠皇帝一樣早死呢?

不,自己想做的許多事情都還沒有做完,又怎麼可能現在就死呢?

既然如此,那就要試著當一個壞人。

劉賀走到了殿門處,看著越來越大的雪,心也在一點點被凍硬了起來。

……

張安世等人離開溫室殿之後,並沒有再多說一句無用的話,他們就站在大雪中核對了一些細節。

最重要的就是查抄霍家,許多證據都在那裡。

今日已經是十二月十六日了,距離除夕還有十多日的時間。

天子要在年前完結此事,自然是想給明年一個好的開端。

天子雖然是今年登基的,但是明年才改元。

所以說到底,今年仍然是孝昭皇帝在位,明年才是天子登基的第一年。

將霍光和霍黨放在這十幾日內處置乾淨,也是對孝昭皇帝的一種告慰。

商議完之後,幾個朝臣就向著各自要去的地方急急而去,在他們當中最為興奮和激動的莫過於黃霸。

不僅因為他馬上就可以報霍顯將其投入死牢的大仇,更因為在這三大案中,弒君案是最重要的。

與這弒君案比起來,魏相接手的貪腐案要對付的大司農和太常簡直就不值一提。

更何況,所有的案子最後都要放到廷尉寺來解決,這更讓他激動不已。

如此重要的事情,黃霸自然要辦得漂漂亮亮的。

黃霸帶著這份激動的心情,立刻來到了未央衛尉寺,用天子的手令調出了一百劍戟士,然後就又向宮外的廷尉寺趕去。

大將軍府本來就有一百劍戟士把守,那這些人只負責後宅外圍看管,想要查抄偌大的大將軍府後宅,再來一百人才夠用。

而有了劍戟士還不行,還得有擅長抄家的人手——廷尉寺裡的那些精通抄家的屬官吏員們。

黃霸回到廷尉寺之後,一口氣就點了三四十個老練的屬官吏員,給他們細細地安排好事務。

“抄好霍家,諸公可青史留名,莫要負了皇恩!”

“唯!”屬官吏員們挺胸疊肚,激動地吼出聲。

這些屬官吏員都是黃霸精挑細選出來的。

他們不僅與黃霸品性相投,以往多多少少曾經吃過霍顯的虧,一聽是要去抄霍光的家,一個個自然格外踴躍,人人兩眼放光。

未再多言,黃霸就帶著這一百五六十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地殺往了大將軍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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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