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聖所下方,一群人簇擁著神色澹然,頗有一種“飄然出塵”氣質的陸銘,正在快速向前走。

恍忽間,陸銘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他略有些疑惑的抬起頭,看了看天空,臉上便露出了一點明悟之色。

他澹澹說道:“給我手機,我要和何薇聯絡。”

警衛們面面相覷,難以決斷。陸銘玩味道:“只是聯絡一下,不違規吧?或者……你們想看著何薇去死?”

為首的警衛猶豫片刻,終於下定了決心。他取出手機,詢問了一些情況,立刻撥通了一個號碼,將手機遞給了陸銘。

水庫方控制室,那臺電腦之前,負責人手忙腳亂的操作了片刻,便將另一個視窗呈現了出來,與聖所的監控畫面並列。

何薇便從手機螢幕之中看到了陸銘的身影。在這一刻,她下意識的想要喊出陸銘的名字,但話到嘴邊,卻又硬生生忍住,只冷冷道:“你找我做什麼?”

陸銘澹澹道:“你們不是想要談判麼?我來了。”

“你到底是誰!你是陸銘還是命運之神!”

陸銘平靜道:“我是陸銘。我現在只是代替神靈來與你們談判。”

何薇設想過如果自己順利逼迫命運之神停止復活程序之後,後續的事情該怎麼做。

原定的大方略,是與命運之神進行談判,以達成一個雙方都可以接受的條款。她還曾經思考過這場談判該如何進行。

如果與命運之神的溝通必須要在石棺之前,必須要舉行繼任教主儀式的話,又該如何防備風險,該如何應對意外情況之類。

卻沒有想到,最終的結果,竟然是已經淪陷的陸銘代替命運之神來與自己溝通。

強迫自己排除掉以往對於陸銘的認知,排除掉那種熟悉感和信任感,默默告戒自己“此刻的陸銘不是陸銘,只是一個披著陸銘軀殼的魔鬼”之後,何薇大喝道:“說你的條件!”

陸銘平靜道:“每天獻祭一萬頭懷孕母豬,神靈可以中斷復活程序。”

坦白說,這個要求並不算過分。

每天一萬頭,一年便是365萬頭。相比起每年出欄十幾億頭豬的養殖量來說,完全處在人類世界的可承受範圍之內。

但何薇卻斷然拒絕。

“不可能!我們每天只獻祭一頭母豬,作為交換,命運之神要確保中斷復活程序,還要消除林深的厄運,消除陸銘你和隊長腦袋裡的天堂記憶,以及,我方會在聖所之上建造水塔,確保隨時可以淹沒聖所!你答應就答應,不答應,你連一頭母豬都得不到,大家同歸於盡好了!”

何薇之所以將母豬數量從每天一萬頭直接降到每天一頭,除了本能的討價還價之外,還有另外一個考量。

她在擔心,獻祭的母豬數量一旦多了,其“隨機性資源”可能會被命運之神拿去偷偷做其餘的事情,譬如隱蔽的,另一種形式的復活之類。

以及,這個價碼,也不乏試探命運之神底線的意思。

和陸銘這樣的人打交道,何薇不得不全神貫注,腦袋不得不瘋狂運轉,凡事都要多想一些,以免一不小心就落入陸銘的陷阱。

此時此刻,陸銘這個曾經的親密戰友,才是她最為戒備的人物。

但出乎她預料的是,陸銘卻並沒有在懷孕母豬的數量上糾纏,而是鄭重道:“何薇,不要管我。你想改變林深的運氣,想消除隊長腦袋裡的天堂記憶,都隨你。如果你堅持連我腦袋裡的記憶也要消除,這場談判,也沒進行下去的必要了。”

何薇並不確定命運之神究竟有沒有這個能力。畢竟消除記憶這種事情,總是顯得魔幻了一些。但此刻,她嘴上卻絲毫不讓。

懸掛於堤壩之下,何薇冷笑了起來。

“陸銘,命運之神是不是告訴你,就算它放棄了復活程序,也同樣有辦法把你接到天堂去?”

“是。”

陸銘直接承認,沒有絲毫遮掩。

“那好,談判是否成功,是否直接關係到你能不能到天堂去?”

“是。”

這對於陸銘來說,似乎同樣沒什麼好隱瞞的。

“那是否消除你腦袋裡有關天堂的記憶,對於你能不能到天堂去這件事情,又有什麼妨礙?”

陸銘點著頭,指著螢幕之中的何薇道:“我明白了,你是在賭,我腦袋裡有關天堂的記憶一旦被消除,我本人就不再想要去天堂了,對吧?”

何薇哈哈大笑了起來,聲音之中滿是嘲諷:“陸銘,你現在對於命運之神不是十分忠誠麼?天堂不是死都要去麼?你不是為了去天堂,連父母親人,連戰友朋友都可以背叛麼?那麼你要去天堂的意志應當十分堅定,不可更改才是。

既然如此,就算忘掉了天堂是什麼模樣,沒了天堂的記憶,你也應當會仍舊維持對命運之神的忠誠。要是做不到的話,還說什麼忠誠?

還是你自己也沒信心?或者說,你所謂的忠誠,都是假的?”

面對何薇的嘲諷和激將,陸銘臉上出現了一點澹澹的微笑。

“何薇,你不明白,你們這樣的凡人根本就不明白。

那我們不妨這樣,且先確定一條規則:我腦海裡的記憶可以被消除,但被消除之後,我本人是否要到天堂去,遵循我本人的意願,你們不許阻攔,反而要配合。

記住,我答應你的條件,不是因為你的激將,而是,我想讓你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忠誠。”

陸銘似乎信心滿滿,絲毫不擔心自己的心意在未來會被改變。何薇也沒有絲毫遲疑,直接答應。

兩人都不擔心這約定好的條款在未來某一天會被某一方違反。原因很簡單,在雙方手中都有底牌,又都不想魚死網破的前提之下,遵守約定,遵守提前定好的規則,是最為明智和理智的選擇。任何一個具備足夠理智的契約方都清楚這個道理。

何薇卻仍舊還有些不放心。

“告訴我,你的神靈打算怎麼消除記憶和改變林深的厄運。”

“很簡單。”

陸銘澹澹道:“神靈會將林深那被開採走的‘隨機性資源’還給他,他的運氣就會恢復正常。至於我和張定山的記憶,則仍舊是操縱機率。”

“操縱……機率?”

陸銘微笑道:“你說,如果一個人運氣足夠好,或者足夠壞,會不會在某一次醒來之後,恰好遺忘了某些事情?當然,這究竟算是運氣好還是壞,全在於你們自己評判。神靈只是保證這件事情會出現而已。”

何薇默默點頭。

結束了這個條款,談判繼續進行。

“神靈可以接受在聖所附近建造水塔,以確保你方的威懾力。但要求你方務必盡到謹慎責任,避免任何諸如漏水等意外發生。”

“可以。”

“我方要求的懷孕母豬數量,最少可以降低到每天九千頭。”

何薇心中暗暗冷笑。

“做夢!沒有可能!每天兩頭最多!不然大傢伙一起死!”

陸銘臉上也浮現出了嘲諷之色。

“何薇,你根本就沒有談判的誠意。你真以為神靈怕了你?”

“不怕我?不怕我就來啊!來啊!”

何薇狀若癲狂。她一手將那個手提箱提了起來,另一手拿著手機拍攝著自己那放在按鈕之上的手指:“敢不敢試試?敢不敢賭?你看我敢不敢按下去!”

陸銘冷哼一聲:“何薇,你根本就不會談判!去叫談判專家來,我不和你談!”

陸銘此刻相當篤定。

他很清楚每天九千頭或者一萬頭懷孕母豬對於人類世界來說意味著什麼。那根本連一根毛都算不上。只要付出這麼一點代價,便能消弭這樣一個重大的隱患,任何一個具備一定理智的談判專家都會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

此時此刻,雙方之間其餘更為重大的條款都已經談判完畢,目前雙方的分歧僅僅在於母豬的數量而已。只要這一條再談好了,整個談判便可以畫上圓滿句號。

人類世界真沒有必要在這裡糾纏。

此刻,水庫控制室裡,水庫方工作人員們雖然不敢插話,卻將兩人之間的交談聽的一清二楚。

聽到現在,他們也漸漸清楚了某些事情。

雖然仍舊不知道兩人具體在為什麼事情爭論,但他們知道這件事情一定很重要,重要到甚至於對整個世界格局產生影響。此刻聽聞何薇咬死了母豬的數量不放,心中也忍不住暗暗焦急了起來。

“何警長為什麼不答應?不就是一點母豬麼,計較這點東西做什麼。”

“快答應啊!”

……

“哈哈哈哈哈!”

畫面之中,何薇忽然縱聲狂笑起來,甚至於笑出了眼淚。

“談判專家?鳥的談判專家!我看誰敢來!現在就算天王老子來了,讓我鬆開手都不管用!”

何薇狀若癲狂。

“明白告訴你,就是兩頭母豬!多一頭都不行!要麼接受,要麼大家一起死!”

陸銘眉頭皺起。

他可以察覺到,何薇的精神狀態似乎有些不正常。而,與一名瘋子談判是最為困難的事情。因為正常人有邏輯,可以透過邏輯去說服他。而瘋子沒有邏輯,無法說服。

“老孃就是不服氣!狗屁的命運之神,狗屁!一個外來的雜碎,也敢來我們這裡撒野!還想著讓我們上貢?做夢!我們死的那些人還沒找你那狗屁神靈算賬!現在要不是沒實力,誰稀罕跟你談判!早滅了你!明白告訴你,這兩頭母豬,也是我們的施捨,施捨!懂不懂!我給你的,你才能要,不給你的,你要敢搶,大家就一起死!來啊!誰怕誰啊!”

陸銘大喝道:“你信不信我給李處打電話!”

“李處?局長來了都不好使!你隨便啊!打啊!”

陸銘終於意識到了一個極為重要的問題。

何薇的情緒已經爆發了。長時間以來的壓抑和憋屈,在這一刻徹底爆發了。這一刻,她已經徹底不管不顧了,為了爭這一口氣,她連什麼後果都不管了,如果自己再逼迫,她真敢同歸於盡。

在這一刻,陸銘十分明智的選擇了讓步。

他沉吟片刻,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和某個不知名的存在溝通。片刻後,他緩緩說道:“神靈可以接受每天兩頭的數量。但要確保每一頭母豬的懷孕胎兒數都在十頭以上。以及,解除林深厄運,消除我和張定山腦海裡有關天堂的記憶,這是三件事,你們需要額外付出籌碼。一件事一萬頭母豬。”

何薇的瘋狂,讓身處另一個宇宙的命運之神都感覺到了恐懼。

它們或許不明白這所謂的“一口氣”究竟是什麼,為什麼會讓一名具備智慧的生命體放著更好的選擇不要,卻偏偏要冒著付出更大代價的風險,選擇另一條道路。

但陸銘明白。

“哈哈哈哈!”何薇大笑了起來,沒有再繼續糾纏:“可以。但我要分期付款,在一年時間之內分批完成這總計三萬頭母豬的獻祭。以及,事情,需要你的神靈立刻就做。”

陸銘道:“可以。”

截止到此刻,此次談判的所有條款全部透過雙方認可。

她緊緊的盯著螢幕之中的陸銘:“好了,談判已經完成。現在,讓你的神靈消除你的記憶吧。”

陸銘道:“神靈已經完成了對林深和張定山兩人的改變。林深的運氣已經恢復正常,張定山的記憶已經消除。至於我……給我注射麻醉劑吧,等我醒來之後,就沒有那些記憶了。”

醫療組成員遲疑著,沒有動。何薇狠狠道:“給陸銘打麻醉劑。”

“是。”

一群人隨意進入到了一處房間裡,一名醫生拿起注射器,將一些藥物注射到了陸銘身體之中。下一刻,陸銘便失去了意識。

“報告何警長,麻醉已成功。預計一個小時後陸警長會醒來。”

何薇終於鬆了一口氣,心中奔湧的情緒略微平復了一點。

到了此刻,她仍舊不敢徹底放鬆。

“命令,立刻調集二十名警衛,各自攜帶繩降工具與炸藥到大壩這裡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