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叫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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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仵作和錦鄉侯差不多的年紀,鬢髮間滿是風霜,精神矍鑠目光熠熠,身材幹瘦作短衫打扮,面板曬得黝黑,顯然是常年在外慣於奔走的。
他一進到侯府便朗聲大笑:“哎呦,怪道小老兒正驗屍呢,就巴巴兒地把我從義莊給揪出來。原來竟是這般的大戶人家需要人做事兒。來得好,來得好。先前我還不甘願,說那屍體才驗了一半,現在收回這話。”
前頭一個官員回頭呵斥:“您老可長點心吧。在這府裡也敢渾說?”
老仵作登時明白今日的事情大為嚴肅,忙收了嘴跟在後頭。卻因習慣使然而不住打量著四周,觀察著每一個細處。
賈珃在旁安靜觀望著,暗暗點頭,覺得這老仵作是個不錯的,官府會挑人。
她這才走上前來,主動與那老仵作搭話:“不知您老現在可有空去看看屍體?”
老仵作搭眼一瞧,是個極漂亮的女孩兒。難能可貴的是眸光堅毅澄亮,顯然是個心中自有丘壑的孩子。
老仵作笑道:“小老兒便是為此來的,還望丫頭幫忙帶個路。”
有個穿著七品鸂䳵補服的官員一看賈珃服飾打扮就知道她定然出身高門,趕忙呵斥道:“不可無狀。怎能讓她給帶路,那麼多丫鬟婆子小廝你不懂得支使,非要選府上的姑娘?”
賈珃便道:“我也要去看看,不妨同路。”
鸂䳵官員拱手:“不知您是……”
祝媽媽趕忙過來接話。
她得了侯夫人的叮囑,沒說這位是哪位府上的姑娘,只道:“這位是親戚家的珃姑娘,會一些驗屍的本事,今兒來了見府裡忙著便好意幫忙。”
諸位官員見她想去便都不多言了,一個個地客氣道:“勞煩珃姑娘帶路。”
放置僻靜院子便是小廝家丁們的居所之一。
因為死了個人,其他人就都被遣了出去搬去旁處住著,這院子整個兒地被人守起來,連同死者的東西也一併保留了之前的樣子。
侯爺的親信輪番守著,中午用膳時候換了一批人,已不是賈珃之前見到的那些。即便如此,他們也都認得賈珃,看到她後無不恭敬行禮問安:“見過珃姑娘。”
這些官員瞧得稀奇,對這姑娘愈發不敢大意,查驗屍體與現場的時候都和她有商有量。
“此人是在屋中死去的。”有家丁在旁將當時的情形又和官爺們再敘述一遍:“同屋的人醒來的時候才發現人已經死透了。衣裳也不整齊,特別是褲子,從後面被撕得稀爛,看上去是從後面扯、扯掉的。”
官員已經對錦鄉侯府這個事情有所耳聞。聽了家丁證詞後,暗道不怪有那樣的流言傳出。任誰看到了這樣的死狀,都覺得此事和那種事情脫不開干係。
官員們與老仵作道:“屍體交給你了,我們進去看看情況。”
老仵作自然應了下來,留在外頭與賈珃一同查驗屍體。
他老人家也覺得那地方不是女兒家應該看的,於是親自把屍體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翻看一遍後,又仔細驗看了屍體的口鼻和耳朵。確定那些地方沒甚大礙,他便讓人把那地方圍起來,只留了傷處和賈珃一同細看。
“喲,這傷嚴重啊。”老仵作擰眉細看:“瞧著不像是東西弄壞的。你看那些傷口,又小又多。嗯,有點兒怪。”
他指著沒有被膿包所阻擋的那些傷處,指給賈珃。
賈珃很高興他的細緻,沉吟過後坦然道:“不瞞您說,總有人說這個傷口是被人以喜好男風為由給搞出來的,最終導致他死亡。”她輕聲問:“您老怎麼看?”
老仵作做這一行幾十年了,見多識廣。一聽這女孩兒的話就知道什麼意思,登時大怒:“什麼人渾說的?那樣的傷口是撕裂傷。就這傷,跟小得跟蟲子似的狗啃的,怎麼可能是那種事導致!”
賈珃聽得眼睛一亮,問道:“您確定?”
這位老人居然能看出來是“啃”的,已經十分不簡單,不愧有幾十年的經驗傍身。
“自然確定!”老仵作吹鬍子瞪眼,叉腰嚷道:“就這種傷,斷斷不可能是男人那種事所為。小老兒敢以項上人頭作保!若有人敢胡言亂語說甚男風不男風的,讓他們來找小老兒,必給他們講得明明白白,噴他們一臉的唾沫星子才算完!”
一名身穿八品黃鸝補服的官員從屋內探頭出來:“您老省點勁兒吧。這裡是侯府,可不興你這樣胡叫亂嚷的。”
不過,和他不同的是,卻另有人對老仵作的這番胡叫亂嚷喜歡至極。
“老人家說的可是真話?”伴隨著哽咽之聲,錦鄉侯踉蹌著跑進來。不顧老仵作的手剛剛碰過屍體不乾淨,他一把握住老仵作的手:“您說這人死,不是因為男人、男人那檔子事兒,是旁的緣故?”
眾人見到侯爺,無不行禮問安。便是裡頭的那些官員,也紛紛走出向他行禮。
老仵作沒注意到旁人的動作,只細細觀察著眼前老人極致激動的神色,連聲勸道:“您老先緩一緩,別太激動。我們這上了年紀的人啊,最忌諱大喜大悲!”
錦鄉侯的手越攥越緊,不住顫抖著。
老仵作知道眼前老人此時是聽不進旁的了,忙道:“您老聽好了,這人死,是因為被不知道什麼怪蟲子給咬啦!而且那咬痕上面應當是帶了不好的毒之類的東西,裡頭腸子都爛了一截,這才導致死亡。不是男人和男人的事兒!誰敢再造那種混賬流言,我老頭子定跳出來和那些混賬理論理論!”
錦鄉侯知道兒子無辜的第一個確切證據,得到了這些天來的第一個天大好訊息,頓時老淚縱橫。再一細想,忍不住癱坐地上,嚎啕大哭。
大家忙去拉他攙他,他卻充耳不聞,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喜悅和悲傷裡。
直到聽見個少女的清明之聲,錦鄉侯方才有些回過神來,忙一把抓住少女細瘦的手臂,哭嚎著道:“珃姐兒,珃姐兒,我兒是無辜的,他是無辜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