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料到錦鄉侯居然偷偷過來在旁細聽。此刻老父親舐犢之情溢於言表,在場眾人聽了無不感傷喟嘆。

有家丁機靈搬來座椅。待到錦鄉侯情緒稍稍穩定之後,賈珃和管事一起攙扶他落座。

方才京兆府眾人來時已是下午。此刻已經過了下衙的時辰,家家戶戶也都要開始準備晚膳了。

官員們便告辭離去,保證明日再來繼續查案。畢竟真正的兇手還未找到,於是問錦鄉侯何時過來合適。

錦鄉侯便道:“隨時都可以。只要能為我兒洗刷冤屈,任何時辰都能行。”聲音尚還沙啞。

那身著鸂鶒補服的官員說道:“明日我們要與大理寺說一聲這事兒,看這案子是繼續在京兆府辦理還是轉交大理寺。事關侯府,我們也不敢大意。侯爺您看,究竟是在大理寺妥當,還是留京兆府妥當呢?”

錦鄉侯慣常與官員打交道,知曉其話語含義,當即言辭懇切道:“在我看來,自然是你們京兆府辦理最為妥當。大理寺雖斷案如神,可今日多虧諸位方才讓小兒擺脫了殺人兇嫌的惡名。我還是更信任諸位。”

說著他朝後瞥了眼。

有位長年跟著他的管事上前來,不動聲色塞給京兆府諸位官員每人一個荷包。給完後他本想折返,被錦鄉侯瞪了一眼,恍然大悟,過去給老仵作也塞了個。

荷包沉甸甸的,顯然裡頭銀子不少。鸂鶒補服便十分得意,含笑道:“我等自當鼎力相助,不負侯爺所託。”說罷和同僚們拱手告辭離去。

老仵作覺得那銀子跟燙手山芋似的,扭頭見小姑娘和侯爺都對他點頭示意拿著了,這才塞入衣裳最裡層,千恩萬謝後忙不迭地小跑著出去了。

待到周圍沒了旁人,錦鄉侯忽而起身肅容,對著賈珃深深揖禮。

賈珃大感意外忙福身還禮,又上前去扶他:“侯爺這是作甚?突然這般客氣,倒是嚇到我了。”

“我這是謝你今兒為我們、為我兒所做的一切。”錦鄉侯拍了拍她的肩,慈愛道:“你總是幫助我們,千言萬語都道不出我內心感激的一丁半點兒。便是行再大的禮,也表達不完我的謝意。”

賈珃笑道:“您這太客氣了。都是自家人,往後我來的時候,您多給我準備點好吃的好喝的,我便心滿意足了。”

“你這孩子就是實在。”錦鄉侯嘆息著說。又暗想,若是日後珃姐兒需要幫助的時候,他就是拼了老命也得幫到底。

錦鄉侯夫人得知這一切後,也是一陣痛哭。

老兩口誠懇挽留賈珃在家裡多住幾天。

“本不該勞煩你,可眼下這情形,也只你能幫我們主持大局,看這案子怎樣進展下去了。”錦鄉侯夫人懇切又歉然地道:“你那舅舅不成器,你舅母又是個性子綿軟的,偌大的府裡我竟是找不到個可以和我說話兒的人。”

洪文昌的兩個嫡出孩子洪依和洪鳴被送到了馮將軍府上暫住。

就如那時候洪淑人生病時,女兒馮紫芬被送到錦鄉侯府似的。這段時間洪文昌行事太過離經叛道,侯爺、侯夫人和其妻都覺得孩子們在府裡住下去的話,恐會不妥,就把他們送到姑姑姑父家小住。

侯爺夫妻倆和世子夫妻倆,都有單獨的院落,賈珃平日裡來侯府,也多是和他們往來,不太與府裡旁人打交道。

至於侯爺庶出的孩子們及其後代以及洪文昌的妾室和庶出孩子,都不在正院兒這邊。

正是因為侯府人員眾多,這才導致了流言蜚語及其容易到處傳出,使得洪文昌的名聲落得極快。

錦鄉侯夫人所言不差。她和侯爺的那些妾室,以及世子的那些妾室,皆只作作表面功夫的客氣罷了,平時很少真正談心。而洪文昌的妻子梁氏這段時間心情極差,鮮少出房門。她知道兒媳心裡壓力甚大,便沒打擾梁氏。如此算來,真就沒有可以說話的人了。

賈珃也擔心這邊的情況,自是應下。

晚上的時候,侯爺和夫人老兩口好歹又湊在了一起。

自打兒子出了事情後兩人便開始不由自主互相指責。他說她沒教導好兒子,她說那些外頭的事情都是男人管的明明是他對兒子不在意不認真管教。

感情很好的夫妻倆,一起安安穩穩度過了幾十年,最近卻硬生生因為兒子的出格舉動而變得尖銳離心,下意識想要逃避悲傷,把過錯像利刺一樣扎向對方、推到對方身上。

今日雖然案子還沒個定論,但是珃姐兒給了他們希望,讓他們覺得可靠、安心。而且之前因為報案的分歧產生的爭吵,也被珃姐兒給化解了。他們夫妻倆重新審視各自的過錯,好聲好氣地坐在一起吃了個飯。

賈珃與他們同桌而食,大家飯後談笑,倒也和樂。

入夜。

賈珃到了特意為她安置的客房內,正欲關好房門靜坐修煉。誰知外頭廊廡下傳來了守夜丫鬟們的竊竊私語。聲量不算很大,卻也不小,足以讓她一字不漏地聽全。

“她真挺不過去了嗎?”

“八成是吧。燒成那個樣子,都說了一天胡話了,瞧著不過去今晚。”

“也不知哪裡竄出來的老鼠如此狠毒,把人皮肉啃去幾塊後竟是救無可救了。那生瘡流膿的,嘖嘖,真真噁心死人。”

屋門砰地被開啟。

廊廡下閒聊的幾個人嚇了一跳愣在當場。

她們不過是三等小丫鬟,平日裡不被人關注。恰逢主子們最近都心情不好,管事大丫鬟和管事媽媽只顧著主子們卻對她們缺乏管束。這段時間裡她們憊懶成性已然忘記了做下人的許多規矩,眼看著客房關了門就開始肆意談論。

誰曾想那賈家的五姑娘竟也不顧臉面,明明在這兒做客卻沒裝作聽不見,居然這樣大喇喇地把房門開啟來質問。

一時間小丫鬟俱都唬住,忙不迭行禮道歉。

賈珃此刻卻懶得計較這些個規矩,徑直問道:“你們口中那個被啃食皮肉的將死之人是誰?帶我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