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繼兄曖昧四年後,他失憶了。

曾經和我約定絕不談戀愛的他,身旁卻站著他的小青梅。

青梅認領了他準備已久的戒指,親密的聊天記錄也昭示著他們的相配。

他笑得無知又天真。

可是哥哥啊。

你憑什麼覺得失憶了,就能理所當然地幸福?

1

回國那天,臨市下了很大的雪。

季明庭不知道提前來了多久,出機場時,車頂也有了薄薄的積雪。

他熟練地把我的行李交給隨行的劉管家,接我和我的女兒季霖上車。

一路上,他時而發出作為兄長的疑問。

在國外生活怎麼樣。

孩子回來有沒有水土不服。

有沒有缺的物品要買。

很坦然,很從容。

他完全把我走之前的那一夜,當作一場旖旎夢境。

也沒有人會告訴他,他和在副駕坐著的妹妹,經歷過怎樣頹靡的四年。

「到了。」

他穩穩停下,後座的季霖眨巴眨巴眼睛,糯聲道。

「舅舅抱!」

不過兩個小時的車程,她倒是自來熟。

季明庭雙手把季霖抄出來。

「來,舅舅抱,舅舅抱。」

季明庭笑得很開心,眼角都擠出了魚尾紋。

如果他知道抱著的是自己的孩子,又會是什麼表情呢。

他理想中的安穩生活,還能繼續嗎?

……

進家門後,劉嬸一見到我,就紅著眼說小姐瘦了。

在德國忙了四年分公司的事,一邊工作一邊照顧季霖,確實比之前消瘦了些。

季明庭在一邊接話。

「我還挺好奇你胖的時候什麼樣的。」

劉嬸抹了把眼淚。

「少爺您生病前是見過的,就是那會兒,你們兩個總是打架,現在長大了,終於不讓老爺夫人操心了。」

是總打架,在床上也打。

季明庭把季霖的房間收拾的很好,玩具,公主床,還有360度的監控。

我差點以為在這個老別墅了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是他。

「差不多了,還缺什麼,你跟我說,劉管家年紀大了,可能記不住。」

「嗯。」

我說,「我睡覺習慣點香薰,玫瑰味和檸檬味的。」

他放行李的手滯了片刻,「好,我給你買。」

對他而言,這應該是我們為數不多的照面。

他倒是上手哥哥這個身份。

他也自然忘了,檸檬味和玫瑰味,一向是我們在床上「打架」的底色。

2

晚飯時候,老季和李女士輪流抱著季霖,愛不釋手。

「雖然那小子拋下我閨女走了,但是別說,基因還不錯。」

季明庭疑惑地望向我。

我一口汽水差點噴他碗裡。

早在我懷孕的時候,就給老季打好了預防針。

說自己談了個男朋友,但是他不幸去世,我必須把孩子生下來。

並且讓他在我回國前保密。

沒想到這老頭口風還挺緊。

「不管怎麼說,遙遙孩子也有了,明庭,你和丁沅也抓緊下時間。」

李女士直截了當點撥季明庭,老季也頻頻點頭。

飯桌上一片祥和。

只有我不停扒著米飯,卻沒嚐出米粒的味道。

丁沅。

這個名字,起初只是一個瘦弱的身影。

後來再聽到,是在高三快結束拿到保送名額時。

一向總壓抑著眼中的怒火,斥責我是個瘋子的季明庭,第一次露出討好的神情。

「你本來也不喜歡那個專業,也不想去那麼遠不是嗎?你就……就當做好事可以嗎?丁沅家最近出了事,她狀態很差,如果沒有這個名額的話,她可能這輩子都要被困住了。」

丁沅,於他而言,是青梅竹馬,是妥協的原因。

「遙遙,你也催催你哥。」

「遙遙?」

李女士關切地看著我的眼睛。

我回過神,機械地點頭附和。

「這孩子雖然失憶一直沒好,但還是打心底裡把大家當家人,重新認識就好了。」

是啊,老季重新認識他的繼子就好了。

可我怎麼重新認識那個答應和我一起墜落的少年呢?

我躺在季明庭一手準備的席夢思上,輾轉反側,夙夜難眠。

不知道這樣直直躺了多久,樓下的瓷器破裂聲突然驚得我一震。

……

「這肯定挺貴的,要不我們給小季打個電話吧。」

說話的人是個五六十歲的婦女。

「急什麼,等沅沅進了門,咱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參觀參觀不行嗎?再說,明明還是個孩子,誰還能跟個孩子計較。」

這應該就是丁沅的哥哥丁強。

幾年前她們家公司岌岌可危,丁沅的爸爸被債主逼死,丁家是自打藉著季明庭的際雲集團才逐漸有了轉機。

昨天有聽老季說,今天丁家人會來,老季準備送他家公司兩個小單子,順便讓我正式見下丁沅。

主角丁沅還沒來,剩下一家人倒是整整齊齊。

「正好,那個,你,趕緊掃掃,別扎著我們家明明。」

我站在樓梯上環顧四周,發現丁強的目光竟是落在穿著休閒服的我身上。

「你在叫我嗎?」

我再次確認這不可置信的一幕。

「廢話,不是你是誰,我妹夫花錢僱你,眼裡沒活兒啊?」

見我不動,他甚至跑上來拽我的胳膊。

一夜沒睡,我腳下虛浮,直直栽下樓梯。

等劉嬸著急地奔過來時,我已經摸到了額頭的一片血跡。

正巧,老季他們開早會回來了。

我抬起頭,「我這剛一回家就開門紅,你說是不是好兆頭啊,爸?」

我不需再回頭看。

後面人的臉必然已經白成了一片。

老季心疼地掏出手帕擦拭我額頭的血跡。

「明庭,你先送遙遙回屋。」

剩下一群人浩浩湯湯去了一樓的會客廳。

我知道,老季原本要送給丁家的單子這下是肯定不會再送了。

3

臥室內,季明庭板著臉給我上藥,可我卻有點高興。

「在自己家摔成這樣,出息。」

他指尖揉著一團藥膏化開。

我額頭的一小塊冰冰涼涼。

其餘部位則因為季明庭的過度靠近溫度升高。

我喜歡所有主動權握在自己手裡。

當初主動勾上季明庭是這樣。

今早故意從樓上摔下時也是。

我往後,季明庭的身子就往前。

「哥,我自己來。」

他疑惑地抬眼。

這是我第一次正式叫他哥。

當然,之前在床上的不算。

他置若罔聞,繼續一手掰著我的肩膀,一手上藥,時不時還輕輕吹氣。

強勢,但也溫柔,和我認識的季明庭判若兩人。

如果是失憶之前,他會一看看穿我的把戲,然後問我,「你還要針對她到什麼時候?」

失憶之後,我們也不過是見過幾次的陌生人而已。

他太反常了。

我暫時把他當成繼子對家庭原住民的示好。

兩相沉默之際,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季遙,遙遙,遙妹妹,快點出來啊,出去玩耍啊。」

……

明明已經見過無數次,我卻要一本正經地介紹。

「這是我好朋友,宋聞璟。」

「這是我哥,季明庭。」

宋聞璟和季明庭的臉色都有些微妙。

季明庭大概在想什麼好朋友能橫衝直撞進別人臥室。

宋聞璟大概在想,媽的,又是這個傻逼。

他似乎是強行忍下對季明庭的不適,一進屋就四處找季霖。

「我閨女呢,我閨女被藏哪兒去了?」

季明庭的臉色更微妙了。

我靠著沙發,「第一,那是我閨女,頂多算是你外甥女,第二,她是需要上幼兒園的,晚上呢,老季帶她去宴會,我們大小姐超喜歡穿公主裙參加宴會。」

宋聞璟瞭然點點頭。又換上那副臭不要臉的模樣。

「那正好,我朋友開了家夜店,就上回說差點資金,你投了二百萬那個,出去玩啊。」

我站起來的時候,季明庭抓住了我的胳膊。

「你需要休息。」

二十八歲的季明庭並不瞭解我。

我的耐心有限,演技也有限。

我居高臨下望著他。冷冷道,「要麼放開我,要麼扶我下去。」

他選擇了第三項,陪我一起去。

……

在車上的時候,宋聞璟從後視映象看怪物一樣盯著季明庭。

「我覺得他可能撞傻了,竟然會主動來這種地方。」

季明庭一副矜貴相,靠著後座,發出沉重的呼吸聲。

我厭惡了他四年,卻還是下意識調低了空調溫度。

「可能吧。」

燈紅酒綠的場合是我的快樂老家。

我們三人被引到卡座,剛開啟一瓶路易十三,不遠處就傳來吵鬧聲。

然後是玻璃炸裂聲,混著音響,依然可怖。

是有人在為難服務員,逼著她陪酒,對方不肯,就動起手。

作為這家酒吧的投資人,我不能不管。

只是沒想到在這裡見到丁沅。

「Amy?你怎麼在這兒啊,這小子欺負你呢?」

我也沒有想到,原來宋聞璟和丁沅一早就認識。

早聽宋聞璟說過,大學的某外國史選修課,講師是個外國人,也就讓他們給自己起了個花名。

也就提到過那個小組作業很給力,很熱心很善良的Amy

她坐在季明庭身邊,季明庭給他準備了溫水,宋聞璟熱心地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

「家裡公司有幾個單子被撤了,侄子上學急用錢,我工資還要給家裡還房貸,然後……還要買一個挺貴的花瓶,就被朋友介紹著,晚上來這裡做做兼職。」

「沒事兒,這裡人都挺好的,老闆也很好,這種不講道理的是少數。」

她輕聲細語,一筆帶過自己的遭遇。

而這場遭遇中,我似乎是那個始作俑者。

4

我知道老季疼我,丁強讓我不高興,他就一定會為我出頭。

他們上午在家裡打碎的花瓶,是別人送我的禮物,市場價不過五萬,是因為我不喜歡丁家,老季才堅持要他們賠償。

而此刻在酒吧內,季明庭溫柔地撫上丁沅的後背。

「沒關係,我替你還一些。」

我沒忍住,笑了。

「哥,季家的錢左手倒右手,不合適吧?」

丁沅好像才發現角落裡還有一個人。

然後她就想掩飾什麼似的,留下一句「我會盡快還清」後就落荒而逃。

「季遙,其實丁沅她挺不容易的,你也不用這麼……」

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也在為這個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孩子說情。

好像是一把圖釘,把我釘在惡毒女配的人設上。

我不想再聽,藉口說上廁所,實則留下賬單,打道回府。

……

本以為離開那個地方,就聽不到那個名字。

晚上九點,我百無聊賴地埋進床裡看季霖在宴會的照片。

一個微信好友申請發過來。

備註是丁沅。

她只發來一句抱歉,然後轉賬五萬。

輾轉反側之際,我已經把丁沅的朋友圈翻了六七年。

從她保送進外省的985,到大三走交換生去到倫敦,再到回國。

大都是一些瑣碎的學習生活日常。

滿牆的標籤紙,樓宇之間的夕陽,簡單的餐食。

2018年的6月,她發了一張小熊圖片。

配文:謝謝畢業禮物,我們都要像小熊一樣幸福。

圖片右下角是一張卡片,上面只有四個字,畢業快樂。

是季明庭的字跡。

而那個時候我問他,給我的畢業禮物是什麼。

他說,沒有。

我沒有繼續往下刷。

我點了一支菸,在床頭搭著手臂。

煙霧繚繞中,我似乎看見十八歲的季明庭。

也不對,那個時候,他還不姓季。

5

我一直都以為這世上的東西只要我想要便都能得到。

不管是天上的星星,還是人間的少年。

那次是高三的第一次模擬考試,一向穩坐第一的我成了第二。

頒獎典禮,我因為感冒沒有出席。

看著影片回放,我一眼就相中領頭那個氣定神閒的少年。

他就像我櫥窗裡的寶石那樣閃閃發光。

第二次看見他,我們在空曠的辦公室,自己在榮譽證書上寫上自己的名字。

我頂頂他的胳膊,「你就是這次的年級第一吧?」

「我先提前告訴你,年級第一,我要了。」

他無所謂地蓋上筆帽,一雙手骨節分明。

單把這雙手和寶石放在一起,也絲毫不會遜色。

我連連擺手,「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年級第一的名次,和年級第一的你,我都要。」

他一下紅了臉,結結巴巴地撂下一句「胡說什麼」就倉皇逃走。

連榮譽證書都忘了拿。

……

我去送證書的時候,他正在班裡,被一群同學圍著問問題。

他禮貌地回覆,「不好意思,我還有很多題沒有複習,你們還有不會的,可以下次再問或者去問老師嗎?」

人群中一下炸開了鍋。

「裝什麼裝,不就轉過來考了次第一嗎?」

「問你題是看得起你,不看看別人什麼條件自己什麼條件。」

臨市一中算是臨市的貴族高中,學費很貴,師資很好,保送資源也很多。

他們這樣說,大概他就是這一群富二代中,那一個寒門學子。

那更好了。

我剛要出手美救英雄,一個瘦弱的女生站出來。

「你們有完沒完?!他都說了沒時間了!」

女孩子氣鼓鼓的,像個河豚。

人群沉寂了一瞬,然後繼續輸出。

「你算老幾啊,成績又差,穿得又爛,不起開連你一起罵。」

「丁沅,沒你的事,別惹他們。」

有人在無差別攻擊,有人在勸導。

我順手把他的榮譽證書砸到罵丁沅那人的腦殼上。

「那我算老幾?」

校長的侄女季遙,際雲集團的繼承人季遙。

無論哪個,都足以站在制高點,讓這些人低頭。

我覺得這是一個好的開端,可是他卻不接受我。

準確來說,是躲著我。

我鍥而不捨堵在他教室門前,送他巧克力,給他遞情書。

巧克力是宋聞璟從國外寄給我我不愛吃。

情書是五十一封找人代寫的。

他對我說的最真情實感的話,是在收到第五十一封情書後,板著臉說不想再收到這些東西。

我很納悶,也很苦惱。

老季問我為什麼晚飯只吃一點,我說我在追男生,追不到。

他連著咳了十幾下,抹著下巴對我說。

「遙遙啊,愛情還是很美好的,它美好在你要用心,不能只用錢。」

我更納悶了。

我只是想追到他,我沒想過什麼愛情。

這個詞語太噁心了。

6

我決定迂迴取勝。

既然情書不喜歡,那我就親自跟蹤他,看看他喜歡什麼。

跟蹤的第一天。

他放學去一個小巷子吃了一碗素面。

味道不錯,我問老闆店怎麼賣,老闆說我神經病。

跟蹤的第二天。

有男生問他要不要打球,他眼裡閃過一絲光,然後看了眼腳下說不了。

他腳下是一雙開了膠的板鞋。

於是我去專櫃買了一雙我看不懂型號,但是最貴的耐克。

又讓店員把LOGO那裡加上一道叉。

這麼貼心,還不感動死。

跟蹤的第三天,我打算把鞋送給他。

還是在那個小巷子附近,他被一群大漢圍住,說要他還錢。

錢的事情,我擅長。

我跳出來說我幫他還,可我不怎麼帶現金,渾身上下也只有兩千。

我自信地摘下項鍊說這個足夠還了。

是某個忘了姓名的老總送我的生日禮物,樸素的銀鏈子,墜了顆帝王綠。

那幾個大漢像看傻子一樣看我。

然後連我一起打了一頓。

「媽的,讓我爸卸了他們。」

我呲牙咧嘴地握緊拳頭,對面的人嫌棄地用棉籤用力壓了下我脖子上的傷口。

「女孩子不要說髒話。」

聲音很冷靜,一點不像剛被胖揍了一頓。

我湊到他跟前,直到他瞳孔只能對映出我的臉。

「就說。」

我緩慢地,盯著他的眼睛作出這個口型。

「媽的。」

有風吹過,帶著我的幾根頭髮粘到了他的嘴唇。

我在他吞了口唾沫的同時,往後靠了一寸。

「東西我送到了,明天見吧。」

他呆坐在那兒,思緒卻不知道飄去哪裡。

我戳戳他的手臂,「你應該和我說明天見。」

他茫然地點點頭,「哦,明天見。」

……

第二天是週末,老季讓劉嬸他們把別墅前前後後打掃了個遍,整個人滿面春光。

他要迎接他的女朋友。

「你放心,李阿姨是個很好的人。」

老季生怕我不接受,經常在我面前幫李女士寫小作文。

我溫順地點頭,「我知道。」

那天,他瞪著眼睛怒斥我,「季遙,你瘋了!」

我拉著他的衣角,「跟你說了明天見了。」

「怎麼了嘛,是不是來我家,看見我家太大,看我太有錢,怕我朝三暮四嗎?」

「放心,我保證最喜歡你。」

我明明已經作出了承諾,他卻躲瘟神一樣,對我避之不及。

不久後,我有了後媽,他有了新的名字,季明庭。

季明庭轉來了我的班,因為老季說,讓我多照顧照顧他。

天爺,你這半路兒子巴不得離我八丈遠,我怎麼照顧?

倒是他,每節大課間都回原來的班教丁沅做題,忙著照顧別人,忙得很。

丁沅的名次很明顯大幅提升,她原來也只是物理不好,提個二三十分,一下子就凸顯出來了。

最後一次模擬考試,也是學校用來定保送名額的參考比重最大的考試。

語文試卷的主題,是媽媽。

我交了白卷。

總分600分,名次上算的話,恰好能拿到最後一個保送名額。

丁沅的名次在我後面。

班主任是新聘的北師大的女老師,非常負責,非常富貴不能屈。

她氣急了,在辦公室指著我的鼻子教育我。

「作文你交白卷,季遙,你腦子裡進豆漿了嗎?」

「老師,我不想寫這個作文,沒意思。」

「就算你是單親家庭,就算你不想寫,你不能編嗎?送上門的分數不要嗎?」

我倔強地梗著脖子。

「老師,我不會騙人。」

老師氣到發抖,校長過來耐心開解老師,眼色示意我離開。

已經到了放學時間,司機打電話說要晚半個小時到。

我坐在空曠的操場邊,熟練地點上一支菸。

「不要抽菸,對身體不好。」

我忘了,季明庭也要一起等司機。

但是他從來主動和我搭話。

我朝半空吐了一個菸圈。

「季明庭,你別太入戲了。」

他把我的煙搶過來踩滅。

我以為他還要故作親切地說些什麼阻攔的話時。

他說,「你能把保送的名額讓給丁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