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我同意了。

前提是讓他親我一下。

我喜歡看他這樣生氣。

這讓我好奇原來人可以有這麼豐富的情緒。

他皺眉,又是那句熟悉的臺詞,「季遙,你瘋了,我是你哥。」

我攤手,「我確實不喜歡那個專業,但我也可以讓那個名額作廢,而不是轉手讓給你的小青梅。」

太陽已經落了下去。

夜色漸漸瀰漫。

手機鈴聲在催促著什麼。

我笑了笑,剛要起身,被季明庭拉到腿上。

一隻手扣著我的後腦,一隻手攬著我的腰朝他貼近。

舌頭鑽進我的口腔,強勢地汲取每一寸氣息。

我想說夠了,倒也不必這麼獻身。

他一直沒停下來。

手機鈴聲停了,又開始響。

他突然把我推開,喘著粗氣,眼睛發紅。

「你說到做到。」

季明庭的背影也很好看。

但在這樣霧氣瀰漫的夜裡。

一下子就不見了。

8

慾望不是推開一扇門。

慾望是滑一道沒有盡頭的滑梯。

墮落只是一瞬間的事。

我如約把名額讓給丁沅。

和季明庭一起考入了臨大的金融系。

我們開展了一段畸形的關係。

我會在上課時偷偷牽他的手。

會在半夜溜出房,端著玫瑰和檸檬的香薰,摸進他房裡,纏上他的腰。

會強硬地把黃桃塞進芒果過敏的季明庭嘴裡,看著他驚恐的表情哈哈大笑。

我眼見著季明庭一點點染上貴族習性,也一步步走下神壇。

我們已經脫離繼兄妹的範疇。

但也說不上戀人。

只能說是,曖昧。

不可進不可退的曖昧。

大四畢業之前,老季想給季明庭安排年齡相仿的女孩「認識認識」。

他婉拒了,理由是暫時不想談戀愛。

老季看看垂著頭的他。

「沒事,沒有緣分就算了。」

「還有你,遙遙,你就沒有喜歡的男生嗎?」

「沒有。」

季明庭的眼中,閃過另一絲不明的情緒。

老季繼續苦口婆心。

「遙遙,爸爸不是非要你嫁人,爸爸只是想告訴你,婚姻也有美好的,愛情也是值得期待的。」

我緊緊貼在椅子上晃著腿。

「沒感覺,別說了,煩。」

老季不再說話,只是嘆氣。

那晚,季明庭比平時更急了些。

他接連撞碎我的嗚咽,咬著我的耳朵問我,「你怎麼能騙爸呢?」

「把我扯進來,說不喜歡我,嗯?」

我撫著他滲出汗珠的臉頰。

「我最討厭騙人了。」

「你也是,別騙我。」

事後,他摟著我說,我不會騙你。

他說,「遙遙,你不嫁人,我也不娶妻,我們就這樣吧,也挺好的。」

我推了他一把,「好什麼……」

他沒有讓我再說出之後的話。

第二天老季和李女士有活動。

季明庭摟著我的腰,沒有讓我走。

窗外的遠山處已經泛起白光。

我隨口問他,「你知道小美人魚為什麼在日出的時候變成了泡沫嗎?」

「為了王子。」

「不是的,她是為了一個完整的靈魂。」

傍晚時分,我收到季明庭送的原版小美人魚的畫冊。

我真的很想把他也收藏起來。

讓他日日夜夜在櫥窗裡。

透過薄薄的玻璃。

用他帶著憤恨,帶著一絲未泯的溫柔看著我。

那該是多麼完美的存在啊。

然而這個計劃還沒開始,就被宣告失敗了。

畢業典禮之後,我們各自和自己宿舍聚餐。

我提前回家,可他卻遲遲未歸。

等到了深夜,李女士才接到電話,季明庭出車禍了。

9

即將失去的空虛感,會極大放大對一個人的眷戀。

我在病房外,明明看著手術中的燈,眼前卻一片虛無。

我回想著他的臉,他的指尖,他低沉又壓抑的呻吟。

有一瞬間我甚至在想。

我是不是像喜歡一個人一樣,喜歡上他了。

醫生宣佈季明庭脫離危險,但是有失憶症狀。

他看著我,眼神盡是茫然。

一個月後,我內心剛升起的疑問還沒有找到答案,另一個人就趕了過來。

剛剛畢業的丁沅。

她說自己已經和季明庭談了一年的異國戀。

她拿出兩人的頻繁的聊天記錄,還有兩人節日互送的禮物。

季明庭染著血的書包裡裝著兩枚刻著「Y&T」的戒指。

我還是,被騙了。

又過了半個月,老季提出讓我去德國分公司歷練。

我欣然同意,在送行宴季明庭的酒杯裡摻了混合威士忌。

老季和李女士熟睡後,我又端著檸檬和玫瑰氣味的香薰進到季明庭房裡。

感情是記憶,慾望是本能。

刻進DNA的資訊無法輕易抹除。

我曾經想用一些照片,影片,讓我們都墮入被人指責,不得幸福的境地。

可是季霖來了,我又不敢了。

……

這支菸似乎燃了很久。

等我回過神來,屋裡已經冒出一團團的灰煙。

我不想動,甚至想就這樣躺著,被淹沒,被吞噬。

恍惚中,我看見從遠處過來的負責載季霖的車。

我動了動胳膊,想撐著床站起來,發現已經麻得動彈不得。

剛艱難地伸開腿,房門已經被踹開。

我連人帶毛毯被季明庭抱到房外,管家帶人衝進來滅火。

「季遙你瘋了!著火了你看不見嗎!嫌活得太長嗎?!」

他的胸膛隨著噴薄的憤怒微微發顫。

我靠著它,短暫地見到了那個我還沒有收穫謊言的季明庭。

老季帶著季霖回來,看到我這副鬼樣子,一下子紅了眼眶。

「這是幹什麼呀,幹什麼呀……」

老頭子一哭,我也沒辦法,只能對天發誓再也不抽菸了。

「真的,我戒菸,我再也不抽了,老季,我錯了,別哭了唄,阿姨都笑你了。」

一旁的季明庭也幫腔。

「爸,你別擔心,我監督她。」

他真的很入戲,完全把自己注入哥哥這個角色。

這讓我更加反感。

我想說些什麼陰陽怪氣的話回懟。

老季口袋的阿帕替尼掉了出來。

阿帕替尼,胃癌專用藥。

我生生嚥下那句到嘴邊的「關你屁事」。

10

老季不自然地把藥拿起來,手哆哆嗦嗦地,又掉了下去。

我就這樣盯著他有點好笑的動作。

才終於想起來問一句,「怎麼回事?」

「人哪有不生病的。」

「而且有你李阿姨,有明庭在,你一直都有家人。」

「際雲也一直都在,你守著際雲,也是守著爸爸。」

他的手放在我的臉上,像是想抹去我的眼淚。

我卻沒有哭出來。

我向來是一個叛逆的人。

不像電視劇裡的富二代,有著形形色色的夢想。

但我爸要我好好學習,好守住際雲。

我都會覺得,和那個女人一起開的公司,有什麼好守的。

可現在我要守住,能守住的,就只有公司了。

……

我憑著手裡的關係和宋聞璟那邊的人脈截下季明庭第五個案子的時候,被丁沅找上了門。

她小口小口啜著咖啡,開場竟是一句,「謝謝你。」

「如果不是你當年把名額讓給我,我不可能順利完成學業,還在際雲工作,甚至就快要嫁給季明庭……」

「季明庭他……是個好人,他不會和你搶公司的,你其實,不用這麼針對他。」

針對。

我拿回我自己的東西,怎麼就算針對了。

我笑笑,「你是不是做了太久際雲集團少奶奶的美夢,忘了這個家裡,真正姓季的是誰了?」

「我爸想家裡和睦,想人丁興旺,OK,我會讓你順利進門,但僅此而已,我不可能,把我爸留給我的東西,放心交給一個騙子。」

丁沅不明所以,我照常沒結賬,拂袖而去。

這戲碼真是,又感人,又噁心。

晚上時候,我看見季霖小心翼翼地從季明庭臥室出來。

見到我,她不但沒有興奮,反而連連擺手,「霖霖沒有故意晚睡,是姥爺讓舅舅給霖霖講故事的。」

我把她抱起來,心下的憤懣就少了大半。

她摟著我的脖子,碎碎念著。

媽媽我愛你。

媽媽我最幸福了。

我陪她一起睡在公主房裡。

我也夢見自己曾摟著一個人,說過這樣的話。

我忘記了她的樣子,只記得她說,媽媽也愛你。

那時我不知道母愛也可以成為易碎的謊言。

醒來時,季霖已經下樓去玩。

我後知後覺發現她在和丁沅的侄子一起搭積木。

「小姐放寬心,他們上次都和老爺解釋清楚了,這次來,一是給您道個歉,二是兩家也商量下婚事。」

我哦了聲,眼神依舊鎖定季霖。

這個年齡的孩子,總是喜歡跟在比自己大一點的孩子身後。

看起來很正常,可我卻隱隱有些不安。

11

我不想在孩子面前做些不體面的事。

於是飯局前半段還算順利。

丁強非常真誠地自罰三杯道歉。

順利的話,我們將在這場飯局後分道揚鑣。

季明庭和丁沅結婚,搬出去。

我守著這裡和公司過完後半生。

中途,管家說有客人拜訪。

是已經退休,路過來拜訪的趙區長。

當年趙區長大力扶持企業發展,際雲沾了不少光,我們不能不見。

半小時後,我回來的時候就看見丁沅的侄子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顆芒果,捧著讓季霖再嚐嚐。

「這可是我爸爸買的最貴的芒果,沒吃過吧。」

「你媽媽不讓你吃你就不吃嗎,你剛剛不也吃了一口嗎?你媽媽不管事,以後都是我姐夫管事。」

說著,他拿著芒果直接往季霖嘴裡填,而丁沅的哥嫂對此熟視無睹。

見狀,我趕緊衝了過去,可我還沒來得及阻攔,季霖就已經開始呼吸困難。

她看著我喊了聲媽媽後,就那樣直直地倒了下去。

丁沅上廁所回來,驚恐地望著這一幕,再去拉侄子,已是於事無補。

紅木餐桌上的昂貴食物和餐具嘩啦啦摔作一團,摻雜著老季的怒吼,孩童的哭喊。

我因過度恐懼怔愣在了原地,眼前的畫面也開始逐漸變得模糊。

緊接著就因為腿軟倒進了一個寬闊的懷抱中。

我拽著懷抱主人的衣領,在失去意識前對他說。

「如果季霖有事,我殺了你們。」

……

我醒來時,季霖還在重症監護室。

她有很嚴重的芒果過敏,為了避免失誤,連黃桃都上不了餐桌。

病房外男童的哭喊依舊刺耳。

我拔了吊水,把他按在椅子上,一個接一個地扇耳光。

丁強在一邊怒罵,「孩子也不是故意的,誰知道她那麼嬌氣,連個水果都不能吃!」

他沒有靠近,應該是怕我連他一起扇。

不知道過了多久,宋聞璟跑過來大喊:「霖霖脫離危險了!」

我頹然地滑到椅子上,他抱著我,一遍遍撫過我的頭髮,說沒事了。

季明庭就站在一旁,剛剛在沉默,現在也是沉默。

過了一會兒,我逐漸恢復理智的時候,他突然瘋了一樣地拉開宋聞璟緊緊抱著我,像是要把我揉碎。

他說,對不起。

我推開他。

「滾,帶著我的律師函,帶著一個馬上要破產的丁家,有多遠滾多遠。」

他們沒能滾成。

季霖從病房出來的時候,丁沅的侄子進去了。

耳膜穿孔。

我打的。

12

丁家順利破產,還背上一筆鉅額債務。

我守著季霖,宋聞璟在旁邊守著我。

「沒想到第一次和你過夜是在這種狀況下。」

他伸過手要替我整理碎髮,被我躲開。

「宋聞璟,我們結婚吧。」

「我沒有愛給你,但我有很多很多錢,我只要在際雲站穩,只要和季霖一起好好生活就可以。」

「好,都聽你的。」

他笑了笑,笑容中包含了些苦澀。

老季也做起化療,臉上的倦意和皺紋更深。

他已經處理不了最近這麼多的事,他只說,我開心就好。

豪門之間要結婚很麻煩。

要開新聞釋出會,要做財產公證,也要時刻關注婚約對自己公司的影響。

最終,婚禮定在了兩個月後。

如果再晚,老季可能就看不見了。

他在病房裡,看著我一頁頁翻著婚禮現場的設計圖。

艱難地問了一句,「遙遙,你真的開心嗎?」

「你結不結婚,和誰結婚都可以,爸爸只想讓你開心。」

「爸爸對不起你,當年就應該帶著你,四處去看看心理醫生,讓你開心起來,而不是覺得你只要笑了,就是沒事了……」

說著說著,他又睡著了。

這會兒已經晚上十點。

我出去找地方抽根菸時,那裡已經有了一個人影。

我點著火,吐了一個菸圈。

「哥,你要是在這等著給丁強求情就算了,你大可以用自己的錢再幫他們開一個公司,當然了,我會繼續搞垮……」

我話還沒說完,他轉過身把我箍在懷裡,非常強勢地吻下來。

我稍一推開,他又緊緊貼上。

他一隻手鉗住我,一隻手在我腰間遊走,挑開毛衣鑽進去作弄。

掙扎間,菸灰掉在我手上,我痛得倒抽一聲冷氣。

他慌亂地捧起我的手,「燙到了嗎,哪裡疼?」

我抽開手,「季明庭,發情了就自己去打.飛機,別在我這裡發癲。」

他死死拉著我的手腕,不讓我走開。

「你不能嫁給宋聞璟。」

「你說過最喜歡我的。」

……

其實我想過,如果季明庭恢復記憶,是會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還是因為餘情對我戀戀不捨?

我幻想自己是電視劇的女主角,為男主遲來的心動和悔悟緊緊相擁。

而我現在只剩麻木。

長年累月,經久不息的麻木。

我看著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恭喜你恢復記憶。」

「如果你對我有感情,不如把我爸的際雲還給我。」

「際雲集團是我的,季霖也是我的,我都要,只有你,我不要。」

那天晚上,我又夢見丁沅淚眼婆娑地說自己和季明庭談了一年異國戀的那天。

有著所有歡樂、痛苦、悲傷、荒唐記憶的季明庭遠去。

他曾經說,我們就這樣吧。

我想我真的喜歡過他,喜歡到想過保持這樣見不得人的關係一輩子。

可是他轉而又拋棄了我,奔向了光明的幸福生活。

我想過報復,想過在他衣冠楚楚準備步入婚禮殿堂的時候,拿出我走之前拍的照片,告訴他,看啊,你也不是什麼好人。

但照片在我生下季霖之後就刪掉了。

我不能傷害她。

我不能做這樣的母親。

13

沒幾天,季明庭宣佈把名下百分之八十的股份轉讓給我,在圈子裡引起軒然大波。

有說是千金歸來大殺四方。

有說是豪門繼子卑微求和。

我和季明庭真正的故事,那些真實的虛假的愛意。

早於無聲處沉默地死去。

距離婚禮還有半個月時,丁沅找上了我。

侄子被我打殘,公司被我搞垮。

她竟然還能笑著給我遞上結婚禮物。

裡面是一個五年前的珠寶款式,現在已經停產,那個時候也就賣五六萬。

「不好意思,我不喜歡過時的東西。」

她低頭咬著嘴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這是明庭送你的畢業禮物。」

「他在畢業很久之前開始攢錢,每隔一天都要向我確認這個是不是最新最受歡迎的款式。」

「他說是送給喜歡的人,他沒有告訴我是誰。」

「他出事之後,我去找過他的室友,他室友說沒見過他女朋友,倒是見過他準備的戒指,上面刻著Y,我就想她一直沒出現,他們會不會是分手了……」

「我把他聊天記錄裡頻繁提到喜歡的人的部分刪掉,只留下一些模稜兩可的話,當作我們戀愛的鐵證,我們從來沒有談過戀愛,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就連這幾年,他都一直說,感覺我像家人,不像戀人。」

「可是那個時候,我們家已經不行了,他們甚至偷偷把我許給了一個二婚帶兩個孩子的大款,我不同意,他們就像幽靈一樣,報警失蹤,跟到我租的房子裡鬧事,鬧到要跳樓,我沒辦法了,我真的沒辦法了……」

「我不知道那個人是你,如果我知道的話……」

說著說著,她抽泣起來。

她還顧念著我讓出名額的情分,因為季霖和季明庭都芒果過敏,猜到了我們的關係。

我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是怪她為了脫離魔爪,選擇鳩佔鵲巢。

還是大手一揮說算了,我原諒你了。

我都做不到。

我沉默地起身,沉默地離開。

把真誠悔過的丁沅和那串五年前我沒收到的項鍊,都留在了那個角落。

天氣突然回暖。

有老人帶著孩子上街遊玩。

孩子手裡拿著長條氣球扭成的奇怪形狀。

走到我跟前時,突然就炸了。

嘭得一聲,震得耳膜生疼。

就像我十年前不顧一切射出的子彈。

十年後正中眉心。

14

老季生病的事情瞞不住。

外面的人聽說際雲的主心骨倒了,都虎視眈眈,等著鯨落萬物生。

有合作公司背刺,季明庭匆忙去外省解決。

「大概要去十天,照顧好自己。」

他發來一張照片,是透過飛機窗戶的雲層。

他沒有解釋,好像一張照片,就可以讓我們回到十年前,回到剛剛認識的時候。

我沒有回覆。

等他回來的時候,我已經順利完成了婚禮。

嫁給一個不會讓我產生情緒波動的人,或許才是最好的結局。

一週後,婚紗店讓我去試最新改好的尺寸。

我給司機打了電話,一下樓就看見車在外面等著。

倒是有效率。

只是車開動之後,我才發現司機是丁沅的哥哥。

車一路狂飆進郊區。

我後知後覺發現。

我又被綁架了。

他要一千萬,用來填因為破產和賠季霖的醫藥費欠下的高利貸和賭債。

我感到有些暈頭轉向,竟然在這種情形下笑了出來。

殘垣斷壁的爛尾樓。

難聞的塵土氣息。

陰冷的月光。

我好像看見那個纖細的身影拋下我離開。

我聽見她說,對不起。

她說,我選小唯。

我不受控制的大叫起來,被後面帶著頭套的大漢一棍子打暈。

15

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我只有七歲。

爸爸很愛媽媽,爸爸媽媽都很愛我。

媽媽會抱著我給我講小美人魚的故事。

她說,小美人魚追求愛情,其實是為了一個不滅的靈魂。

我半知半解。

我們一家人去郊遊,媽媽帶上了她的好閨蜜。

那個阿姨和媽媽聊得很開心,開心的時候兩人眼裡都冒著星星。

爸爸接到緊急電話臨時回公司。

我們三個在買雪糕回去的路上被劫持。

劫匪開口就是要一個億。

爸爸東拼西湊,也只能拿出八千萬的流動資產。

「八千萬不夠,八千萬只能放兩個人。」

爸爸急著在電話裡喊著:「先把我老婆孩子放了,小唯,你放心,再給我一天……不,半天,我一定拿到剩下兩千萬。」

劫匪看出小唯阿姨衣著華麗,也同意了這個請求。

媽媽先鬆綁後,站在陰影處,對著一旁的首領說。

「讓遙遙留下吧。」

「我選小唯。」

她就站在不遠處,我卻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說對不起,可是我後來卻再也沒見過她。

奇怪的是,她們走後,那幾個綁匪不再等那兩千萬,也沒有派人去拿放在指定地點的八千萬。

他們給我鬆綁,讓我自生自滅,勾肩搭背地商量著晚上去哪裡瀟灑。

際雲集團對外聲稱,夫人為了救小姐,不幸身亡。

不是的。

整個綁架,都是她為了能和小唯阿姨,她的愛人雙宿雙.飛製造的騙局。

世俗不接受她們,於是她選擇犧牲我,在這場騙局中脫身。

她說希望我理解她。

她說小唯阿姨讓她感到自己像童話故事的主角,讓她擁有了自由且完整的靈魂。

那我呢,我算什麼。

老季說,婚姻是值得期待的,愛情是值得期待的。

可是我看不到。

我只看到欺騙,看到毀滅,看到一眼望不盡的深淵。

16

等我睜開眼時,天已經矇矇亮。

我不知道他們給誰打了電話,他們正商議著拿到錢去美國還是日本。

他們真的沒有綁架經驗。

綁架的贖金,是要放在另一個地方的。

按照警察的效率,這一刻,外面早已經布好了天羅地網。

我靠在牆壁上等待,嘴唇乾到發裂,眼前不斷閃現出幻覺。

「強哥,看人都快不行了,要不喂點水喝吧,她要出什麼事,我們是不是跑不了啊。」

「閉嘴,別說喪氣話。」

「就他媽餵了兩片芒果就瘋了一樣搞垮我們家公司,還要那麼多賠償,不殺了她算老子好心。」

我默默聽著他對我極盡侮辱,直到耳邊傳來皮鞋聲。

我看到一個微微發抖的身影,聽到一個微微發抖的聲音。

「這是三百萬,剩下的在車裡,你們可以下去驗貨,也可以開著車一起走。」

是季明庭。

丁強的匕首抵在我的喉間,有黏膩的液體順著流出來。

有點疼。

「老子他媽不信你,你騙老子多少次了,什麼投資,什麼際雲,全他媽是騙老子的,我他媽看了丁沅的電腦才知道你騙老子的,你們他媽的連戀愛都沒談!」

對面的聲音依然沉靜,「不信的話,你往下看。」

丁強挾著我往後退,下面幾個行李箱整整齊齊排列,都是開啟的。

一陣風吹過,漫天的粉紅色呼啦作響。

跟班眼睛瞬間亮了,飛快下去撿拾散落的鈔票。

丁強分神繼續朝下看的幾秒,我往後撤了半步,用力抓著他拿刀的手臂。

季明庭從後面抱著他的腰摔到一邊,兩人扭打作一團。

季明庭身手不錯,卻也不及這種亡命之徒。

下面的劫匪已經被警察捕獲,上面的因為視野盲區無法狙擊,四面都是警察往上趕的噠噠聲。

丁強竟然不再和季明庭纏鬥,而是雙手舉過頭頂,突然笑了。

「搶劫而已,等老子出獄,把你們都殺了。」

惡狠狠的目光移向我。

「還有你女兒,老子全都殺了!」

霎時間,有什麼東西在我腦子裡炸開。

……

警察趕到時,我已經抱著丁強的腰摔下了爛尾樓。

我聞到刺鼻的血腥味。

我聽到季明庭聲嘶力竭的呼喊。

還有季霖奶聲奶氣的「媽媽」。

我希望她能平安健康地長大。

我希望她能收穫很多很多愛,也會有很多很多錢。

我希望她沒有所謂靈魂的殘缺,也不會被拋棄和欺騙。

或許也會在多年後的某一天。

她會發現,啊,原來我媽媽曾經是那麼愛我。

和我不一樣,這樣就夠了。

番外一:季霖番外

我十二歲了,媽媽失憶了九年。

她要重新認識我,認識姥爺,認識全家人。

舅舅說,她是為了保護我才生病的。

我告訴舅舅,那以後就由我來保護她。

三歲前的記憶並不清晰。

我只記得她看看親子鑑定又看看我,很認真地問姥爺:「這個丫頭真是我生的啊?」

她沒有辦法,只好送我去上幼兒園,給我開家長會。

三年級的時候,班主任看到我填的單親的單子,先是關心我一番,又撓著頭問我媽媽現在有沒有男朋友。

我也告訴班主任,「姥爺說家裡的錢夠我花,不用老師額外關心我,舅舅說如果有人問,就說媽媽有男朋友。」

姥爺很久之前得過一場很重的病,他熬過來了,醫生說是奇蹟。

姥爺說,媽媽病好之後發現他不在,她會不開心。

姥爺不想看見媽媽不開心。

宋叔叔結婚了,和一個很溫柔很漂亮的阿姨。

媽媽一邊摟席一邊又問我,「我真和這個傻大個是二十多年的朋友嗎?」

舅舅打了下她的頭,「人家婚禮,別說這個。」

舅舅對媽媽很嚴格。

他監督媽媽去醫院,讓媽媽學公司管理。

舅舅又對媽媽很溫柔。

不管去哪裡出差,他都會給媽媽帶回來禮物。

有時是珠寶,有時是一個搞怪的娃娃。

我知道舅舅不是我的親舅舅。

也知道舅舅喜歡媽媽。

我是小,不是傻。

我偷偷和舅舅站了同一戰線,等著媽媽恢復記憶。

我看了那麼多言情小說,最喜歡磕偽骨科了。

我問舅舅是從什麼時候喜歡媽媽的。

他笑了笑,沒說話。

我有點困,趴在沙發上睡著了。

我感覺有人在我身上披了條毯子。

我睡了過去,我知道,醒來又是美好的一天。

番外二:季遙番外

我恢復記憶的第二天,老季因為癌症復發,走了。

他說,幸好等到你,不然怕你不高興。

來弔唁的人很多,季明庭摟著我的肩,告訴我想哭就哭出來。

可是我沒有眼淚。

回望這十年,我和老季也度過了很多美好又忍俊不禁的時光。

想起那些細碎的時光,我甚至穿著喪服笑了出聲。

對於當年的事,我和季明庭都沒有再提及。

太久遠了,久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

宋聞璟的孩子都會打醬油了。

丁沅很多年前就從際雲辭職,出國打拼了一番自己的事業。

十年來我在季明庭的引領下,也做出了很多成績。

他說,可以隨時把際雲集團還給我。

「不用了,以前是不想把爸爸的心血交到一個騙子手上,現在……」

「現在它也是你的心血,我會努力取代你的位置,不是現在。」

我們保持著一種怪異的和諧。

葬禮過後,律師來宣讀遺囑。

我終於哭了很久,好像哭完,半輩子就這麼過去了。

季明庭帶我去西藏,他說,年輕人都喜歡去西藏洗滌心靈。

一路上他又是忙著給我的護膚品擰蓋子,又是忙著在手機搜尋最近的醫院,送我去吸氧。

他用五百塊換了遊客的五十塊人民幣,讓我拍布達拉宮。

我笑他,「這都是小朋友玩的。」

「你也是小朋友,就算你一覺醒來變成老太太,也是小朋友。」

一旁的大學生笑得燦爛,「姐姐,你和你先生感情好好。」

我苦笑,懶得反駁。

綿延的雪山前,季明庭講故事般,娓娓道來。

「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就喜歡你了,我想,怎麼會有人像一團火一樣,這麼張揚,這麼讓人無法抗拒。」

「後來我發現自己只是你追的第二十九個男生,你給我的情書,每一封筆跡都不一樣,我特別生氣,但是那些情書,我也沒捨得扔。」

「爸對我和媽太好了,我從小沒有感受過父愛,我喜歡你,可是我怕我毀了好不容易得來的安穩生活,所以我希望你主動靠近我,這樣我就不是勾引繼父女兒的那一方,我就可以以被逼迫的名義,去愛你。」

「我很自私,我既想要親情,又想要愛情,我想等我有一番成績,就告訴爸我要娶你,我準備了戒指,卻在那天出了車禍。」

「我喜歡你,不管你是否失憶,不管你是成熟還是幼稚,卑劣或者無私,我都喜歡你,大學裡和你一起偷偷談戀愛的那四年,是我這輩子最瘋狂,最難忘的日子。」

他沙啞的嗓音,混著遊客來往的嘈雜聲。

「季遙,留在我身邊吧,以什麼樣的身份都可以。」

我說不清此刻的悸動是因為季明庭還是因為缺氧。

呼呼的風聲掩蓋了慌亂的心跳。

被吹亂的長髮粘在季明庭的嘴唇上。

他撥開頭髮,笑了笑。

「遙遙,你看。」

我順著他的手指望去。

雲蒸霧湧的雪山再次映入眼簾。

一望無際的經幡隨風起舞。

再回首,輕舟已過萬重山。

番外三:老季的遺囑

所有的財產都已經讓律師分配完畢,現在寫些東西,就是想和你們說說話。

雅蘭,謝謝你把家裡打理得井井有條,還要照顧兩個孩子,我先走了,要是有合適的老伴,你也別錯過,要是沒有,就讓孩子們多回去看看你。

明庭,這些年你做得不錯,爸知道你會一直做得很好,也知道你能把遙遙照顧得很好,這個家交給你,不要讓我失望。

遙遙,我知道你一直怨恨著你媽,也因為她,懷疑自己,因為她受了很多折磨。其實,我們曾經相愛過,她也曾經把完整的,全部的感情傾注到你身上,她變了僅僅是因為她變了,而不是因為你不值得被珍愛。

爸早就知道你和明庭的事,一直沒說,是希望你們自己勇敢地告訴我,勇敢地承擔,不管你和誰在一起,只要過得好,爸都會祝福。

閨女,很抱歉沒能讓你健康快樂地長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