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品閣的繡娘很年輕,看起來不比銀燭畫屏大幾歲。

畫屏有些擔憂,以往府裡請人來給郡主量身裁衣的大都是些嬤嬤,這麼年輕的繡娘不知道能力如何。

那繡娘名喚錦娘,性格很是爽朗:“貴人請放心,別看奴家今年二十又三,但奴家在這珍品閣已經做了十年了,奴家五歲起便拿起繡花針開始繡衣了。”

趙宛寧同樣爽朗一笑:“錦娘,是我這兩個侍女的不對,我替她們給你賠個不是。小丫頭們見識少,你不要見怪。”

錦娘拿起軟尺,臉上沒有絲毫不快:“這有什麼嘛,小丫頭們年紀還小,我像她們這般年歲的時候也是如此。”

趙宛寧抬起手臂方便繡娘量身。上次女醫給她診脈後說她心情鬱結,氣血淤滯,易引起夢魘,女醫給她開了一些安神藥,不知是這藥起了作用,還是因為她已然看開,心情舒暢,這些天她不再多夢,身體似乎也比前世更好了一些,原本瘦削的身體也長了些肉。

“貴人身上這身衣服小了些罷,尤其這上衫,可是有些緊?”

趙宛寧點點頭,復又開口道:“可能是最近長胖了些,以前的衣服都有些緊。”

“貴人這是心寬體胖,您年歲不大,還正是在長身子的時候。”錦娘手腳麻利,很快就給趙宛寧量好尺寸。

畫屏把提前選好的料子拿了出來,最上面的便是那匹蜀錦。

“您是要用這匹料子麼?”錦娘問道。

“是的,就用這個給我做條散花裙罷。樣式就按照你們樓裡最時興的樣式,再給我這兩個小丫頭各做一身。”

錦娘面帶猶豫地道:“這蜀錦料子確實不錯,但顏色有些暗沉,只怕做出來不太襯貴人如今的年紀。”

趙宛寧腦海中回憶著上一世裴越送她的那條雪青色雲天水漾留仙裙,那條裙子的顏色與這匹蜀錦顏色相似,她穿上倒也沒什麼人說不襯年紀。

“就這個罷。”說罷,趙宛寧眼神掃過桌上擺著的葡萄,“這雪青色偏灰,像不像這盤中的葡萄?”

那是今日送來的葡萄,據說是剛從葡萄藤上摘下來的,還帶著幾片翠綠的葉子,小廚房連葉帶果仔細清洗後一齊放在白玉瓷盤內。

錦娘拿著料子與白玉盤中的葡萄對比,銀屏眼快,湊上來幫忙,兩人一人捧著盛著葡萄的白玉盤,一人捧著雪青色的蜀錦,拿到院內,陽光下,這兩個顏色確實有些相似。

“我知道了。”趙宛寧突然說道。她帶著畫屏轉身進了小庫房,不多時便帶著一匹銀紅色的軟煙羅回來。

趙宛寧道:“這軟煙羅我上次便看中了,只是一直不知該用來做什麼。若是將這銀紅色的軟煙羅並在這雪青色的蜀錦上,正好可以提亮這蜀錦的顏色。若是在上面用松綠色的絲線繡些葡萄藤蔓的紋樣,那便更像是一株綴滿了葡萄的葡萄樹了。”

錦娘將兩個布料疊放在一起,確實比蜀錦單獨的顏色更像葡萄。她躊躇道:“貴人說的是。只是這軟煙羅疊並在蜀錦上......之前並未有過這樣的技藝,奴家恐怕一時不慎糟蹋了這料子。”

趙宛寧擺擺手:“無妨。你儘管按我說的先試試罷,若是做不成也無礙,我這裡還有別的料子。”

“是。”錦娘應道:“那軟煙羅上的繡樣貴人可有要求?”

趙宛寧想了想,直接取來紙筆。京中貴女皆在琴棋書畫上有所造詣,長公主尤愛作畫,趙宛寧曾經為了討好她學了些皮毛。於她而言,琴棋書畫雖樣樣都不精通,但也能應付應付。

趙宛寧手下細緻地在宣紙上勾勒,細細的藤蔓纏繞著,枝葉繁茂,還墜著有幾串青綠色的果子。

“就這樣罷,我也不怎麼會畫畫,若是你們繡樓有更好的紋樣就用罷。”

趙宛寧沒過兩天安生日子,趙宸安又來了。

演過兩次戲,趙宛寧也來了興致。她調整好表情,今天要走什麼路子呢?

趙宸安依舊是嬌嬌弱弱地行禮。

趙宛寧雙眼卻直勾勾地盯著她身後的侍女若夢。

若夢端著一個八瓣海棠盤,金色的盤底是青釉瓷器。盤內不知放了些什麼,倒扣了一隻小金碗。

趙宸安察覺到趙宛寧的視線,心裡便舒爽起來。

她故意道:“姐姐近日可好?”

趙宛寧面上怏然:“自然一切都好。”

看在趙宸安眼裡就成了趙宛寧鬱鬱不樂,卻還要在她面前強顏歡笑,以保持清河郡主的體面。趙宸安心爽神怡,前日裡被長公主訓斥的滿腹牢騷也瞬間煙消雲散。

她自認為一切天衣無縫,長公主會一直偏愛於她,而對趙宛寧心生厭惡。事實也正是如此,她還在洛川是便時常給長公主寫信,一邊給跟長公主說些洛川的風土人情,一邊暗中示弱,向長公主哭訴她的父親如何後悔,如何落魄,她母親如何囂張,如何紅杏出牆,她又是如何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多年來的示弱還是有用的,洛川開戰,她父親戰死沙場,長公主接她入京的信便送了過來。

入京之後,她以夢魘為由,請求長公主允她住在清鄺院偏室,時常在長公主面前出現的結果便是長公主對她的習慣,不論去哪都要帶著她。

至於趙宛寧,她天生矜貴,生來便眾星拱月得眾人喜愛,又錦衣玉食地嬌養大,自是沒吃過什麼苦,生得蠻橫驕縱,一點點小事不順心便會大吵大鬧。

長公主原本便因為鎮北侯不喜歡趙宛寧,她還總喜歡往長公主面前湊,提醒長公主她的婚姻是如何不幸。

趙宸安只是在趙宛寧面前提了下長公主對她如何好,趙宛寧便開始生氣,她也不怕,故意在趙宛寧的傷口上撒鹽,待趙宛寧氣得發瘋,她便開始示弱,若夢適時請來的長公主正好撞上趙宛寧發瘋的樣子。

誰會喜歡一個瘋女人呢?

一次兩次尚可說是清河郡主年幼無知不知輕重,三次四次呢?傳到府外成為宗室親眷平民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呢?

人心難測,即使是親生女兒,母親也會失望,也會厭惡。

而她的不過使了一些小小的把戲,便由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女變成了能在這長公主府中呼風喚雨之人。

原來一切都在她的計劃之中,沒想到自趙宛寧退婚以後,一切便變得有些怪異。

先是長公主主動出面替趙宛寧退婚,她想借趙宛寧被齊斟退婚一事攪亂趙宛寧姻緣的打算前功盡棄,再是她因向趙宛寧透露舉辦百花宴是為了給她相看,而受到長公主責難,並且要她搬離清鄺院。

趙宛寧並不知道眼前的趙宸安在想些什麼,她故作深沉:“妹妹這是又給我帶了什麼好東西?”

趙宸安眼波流轉,嬌笑道:“姨母給我送了些南邊送來的荔枝,我想著姐姐可能還沒嘗過今年的荔枝,便給姐姐送來了。”

趙宛寧今年確實還沒吃過荔枝。荔枝是個嬌貴玩意兒,從嶺南一路運送到京城,路途遙遠,免不得磕磕絆絆,即使有冰政的官員一路護送,能完好無損地運到京城的也並無多少。

前人有詩云:一騎絕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京城的荔枝多是聖上譴人去嶺南摘的,摘回來的荔枝又要分給各宮娘娘、皇子公主,還有那些王公大臣,因此每人所得甚少。

趙宛寧笑眯眯道:“原來如此,那就先謝過妹妹了。”

趙宛寧遞了個顏色給銀燭,銀燭便上前接過若夢手中的海棠盤。盤內還放著冰塊,冰氣順著碗沿冒出,絲絲縷縷。

趙宛寧笑容明媚:“還有什麼事麼?宸安妹妹。”

趙宸安還沉浸在趙宛寧沒生氣的事實中,她原本以為趙宛寧這次一定會生氣發瘋,趙宛寧愛吃荔枝,她沒進長公主府之前,聖上賞賜的荔枝都是直接送到邀月苑的。

趙宸安已經令另一個侍女提前去請了長公主過來,就是故技重施,讓長公主親眼看著趙宛寧發瘋,沒想到趙宛寧輕鬆接受,這可如何是好?

清鄺院。

長公主在小佛堂禮佛,突然聽到院子裡一陣喧鬧,她閉著眼睛虔誠地誦經,身側的侍女白霜輕悄悄地退了出去。

原來是跟著趙宸安一齊搬出清鄺院的侍女如夢。

如夢急得快哭出來:“白霜姐姐,快救救表小姐罷!”

“出什麼事了?”白霜問道。

“表小姐聽聞郡主愛吃荔枝,便將長公主今日賞的荔枝給郡主送過去,沒想到郡主......”

如夢一邊說一邊盯著小佛堂的大門,只見那大門緊閉。

白霜厲聲問道:“到底出什麼事了?”

“郡主、郡主她......”如夢也不知郡主如今到底如何,她是半路被趙宸安派來請長公主的,表小姐只說無論如何定要請來長公主,於是她咬牙道:“郡主在邀月苑毆打表小姐!”

白霜瞬間變了臉色,眉毛擰到一起,轉身進了小佛堂。

待長公主一行人匆匆忙忙趕到邀月苑時,趙宛寧正愜意地吃著畫屏給她剝好的荔枝,趙宸安和若夢已經離開了。

見到長公主,趙宛寧戲癮又犯了,她兩口嚥下口中的果肉,卻不慎嗆咳起來:“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