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姐妹到前,任秉峰和李源已經商量好,要安排王英做什麼工作,考慮到王英的家庭情況,肯定不能安排她去既遠又累的地方,那這樣只有一個地方合適,那就是單位食堂。

等王英把所有的材料簽完字,任秉峰說道:“王英同志,是這樣的,考慮到你需要照顧孩子,隊裡準備安排你去食堂工作。”

“行。”到哪個崗位上工作王英倒是沒有意見,只是現在自己的身體狀況,馬上上班還有些困難,她抬眼看看月娥,“二姐。”

姐妹同心,月娥明白妹妹的意思,她拍拍王英的肩膀,“任隊長,你看,我妹妹現在走路都打晃,能不能歇幾天再去上班?”

“當然可以。”任秉峰本來也沒有想著讓王英即刻上班,“馬上就要過年了,王英同志也不用急著上班,等過完年再說,但是工資隊上照發。”

“對。”李源打量著王英憔悴的面龐,附和道:“這段日子你就好好養養身體,王英同志,你的任務很艱鉅呀,四個年幼的孩子都需要你來撫養,只有你自己身體好了,才有精力照顧孩子們。”

“李主席說的太對了,英子你聽見沒有?”月娥握住王英的手,鼓勵的目光看著妹妹,“以後吃飯可要多吃點,都說人是鐵飯是鋼,你不能一頓就喝點稀飯。”

“嗯。”王英弱弱的點點頭。

李源將簽好字的材料收集起來檢查了一遍,確定無誤後,對王英說道:“這樣就可以了,稍後任隊長會安排財務將撫卹金做出來,明後天你抽空來隊裡一趟,將撫卹金領回去就行了。”

對於這兩個領導,月娥和王英一直心存感激,尤其是任秉鋒,做事都是從王英的角度去思考,儘量照顧她們一家,姐妹兩個站起來,再次感謝,“謝謝李主席,謝謝任隊長。”

“不用謝,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我不能讓石大勇同志走的不安心。”任秉鋒能看出來王英的感謝發自內心,這讓他更覺得心裡過意不去,石大勇為了隊上丟了一條命,他只是做了應該做的事,竟然讓人家謝了有謝。

第二天,姐妹兩個到隊上將九百元撫卹金領了出來,握著這九百元,王英覺得手裡有千斤重,這哪裡只是區區的九百元,這就是大勇的一條命,王英很傷感,姐妹兩個沉默的往回走,快到家的時候,王英突然頓住了腳步,“二姐,我是這樣想的。”

妹妹冒冒失一句話,月娥沒有理解是什麼意思,她眨眨眼睛問道:“什麼事怎麼想的?”

“就是這九百塊錢。”王英按了按胸前的口袋,“我想給婆婆四百塊,我留五百塊。”

“嗯?”月娥眉間一蹙,不解的問道:“為什麼?隊裡面也沒說這錢裡面有你婆婆的份呀。”

“姐,你不知道,我婆婆也是可憐人,大勇走了,我想給她準備幾個錢留著她傍身。”王英拉著姐姐慢慢往回走,“說起婆婆來,也是一把的心酸淚,她十來歲的時候娘就死了,後來他爹把他嫁給孩子爺爺,嫁人的時候都不到十七歲,用咱老家的話叫賴十七,也就是將將巴巴夠得上十七,一輩子也沒享什麼福,一年到頭的種地、幹活、養孩子,孩子爺爺才走沒幾年,現在她大兒子也走了,我給她四百塊錢,也算是她沒白養她兒子一場。”

“唉~咱家的人都心善。”月娥嘆息一聲,“你說你都這樣,還老是為別人著想。”

王英扯扯嘴角,露出一個微笑,“誰叫她是大勇的娘來,過幾天我去城裡一趟,給她辦個存款單。”

“為什麼是存款單,直接給錢不就好了?”

“還是存款單吧,她跟著我,根本花不到錢,存款單放著還能生利息。”

“你想好了?”

“嗯。”

姐妹兩個相攜著走到家屬院門口,月娥說思忖再三,還是說道:“英子,姐也得回去了,說實話,姐真不放心你,年根了,姐工作上也挺忙的,一大家子人也等著姐回去。”

“二姐,我知道,你回吧,我沒事。”王英心裡雖然也捨不得姐姐走,但她知道姐姐說的都是實情,姐姐的兩個孩子都不大,一個九歲,一個十一歲。工作上尤其忙,姐姐在進出口公司工作,現在國家改革開放,對對外經貿非常重視,姐姐更是忙得三天兩頭出差。

“二姐,這些天多虧你陪著我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麼過。”

“咱姐妹兩個說那些見外的話幹什麼?”月娥也是看妹妹的精神好一些了才說走,要是像她剛來那兩天,王英躺在床上就剩一口氣的樣子,她哪裡敢離開妹妹半步。

“姐,你放心,我也想開了,人早晚都得走這一步,早一步晚一步的事,我就當是大勇先回老家了。”

“想開就好。”

又過了兩天,王英的心情看似確實穩定下來了,每天吃的東西也比前幾天多,睡眠也行,每天天一黑就上床睡覺,這讓月娥安心不少,就收拾了行李,準備明天走。

今天是年二十五,要是在老家,各家各戶都開始推磨做豆腐了,還有幾天就是年,明顯感覺到鄰里間有年味冒出來,王英家還是如舊,一片淒涼慘淡,石可姐妹幾個也乖,不笑不鬧,沒事就帶著妹妹寫字。

黃昏十分,一家人吃了飯,王英頻頻往外頭看,月娥順著妹妹的目光也看了一會兒,除了一抹殘陽灑進院裡,並沒有看見什麼東西。

“英子,你看啥嘞?”月娥問妹妹。

“沒啥,我在看天怎麼還不黑。”

說到天黑,月娥又覺得妹妹這兩天睡得又太早了些,天一黑就上床,她又擔心起來,“英子,你沒事吧,天天睡那麼多不頭疼?”

“沒事呀。”

冬天的夜晚來的早,說話間,光線又暗了幾分,王英胡亂洗涑一下就要往床上躺,月娥急忙喚住她,“英子,天剛黑,歇一會兒再睡吧。”

這些天媽媽都不願意理自己,光讓自己跟姐姐玩,石念都不高興了,他撲到媽媽懷裡不出來,“媽媽抱抱。”

王英看看外面的天,有看看懷裡的兒子,猶猶豫豫的又坐下來。

月娥拉個板凳坐到王英旁邊,不放心的問道:“英子,你怎麼了?怎麼這麼想去睡覺?”

王英抬眼看看姐姐,小聲地嘟囔一句,“二姐,你不知道,我一睡著大勇就來了,跟活著的時候一模一樣。”

“我的傻妹妹呦。”月娥眼睛溼潤了,她把王英攬到自己懷裡抱了抱,“你這樣讓姐怎麼放心得下。”

姐姐的懷抱真溫暖,就像孃的一樣溫暖,王英窩在月娥的懷裡一動不想動,片刻,她抬起頭,“二姐,大勇走了的這件事你別跟咱爹孃說,我不想他們二老跟著操心。”

月娥摩挲著妹妹的後背,答應著,“我知道了,不說。”

次日,月娥要動身了,但她還是放心不下王英,她摸摸石可的小腦袋,柔聲道:“可可,你是大姑娘了,記得照顧媽媽,也幫媽媽照顧好弟弟妹妹和奶奶。”

“嗯。”石可答應一聲,為表示自己一定盡心,還將抓著安安和想想的小手又緊了緊。

“好孩子。”月娥不禁誇讚一句,這才看向一旁的孫秀芳,“嬸,我走了,你要保重身體呀。”

“她二姐,這些天可累你了。”孫秀芳撩起前襟擦擦昏花的眼角。

看著跟著身後的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唯一的一個成年男人也不知道跑去哪兒了,月娥心中嘆息一聲,她放下手中的行李,握住孫秀芳枯柴一樣滄桑粗糙的手掌,“嬸,你也別太傷心了,自己的身體要緊。”

孫秀芳這段時間哭得多,眼圈一直紅紅的,人年紀大了本來就老眼昏花,現在看東西更是模糊,月娥這一勸,眼見她混濁的眼眶裡又滾出一串淚珠子,“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命不好。”

這幾天,勸人的話說的太多,饒是月娥這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也有些詞窮,她拍拍孫秀芳的手背,“嬸,自己勸自己吧。”

臘月二十六,離過年還有四天,雖然不想過年,但擋不住時間的腳步,年,還是一天一天的來到了,家裡有了新喪,怕鄰里嫌棄不吉利,王英把幾個孩子拘在家裡,不准她們出去別人家玩。

年是不準備過了,但飯還得吃,好在石大勇活著的時候已經準備好了大半東西,王英抽空到城裡去買了些青菜,順便將那四百塊錢給孫秀芳存了個定期。

家裡氣氛低沉,瑞民嫌憋悶,他又回到單位上班去了。

年二十九,家家戶戶開始貼對聯,放鞭炮,外面越是熱鬧,王英家裡越是淒涼。

年三十,團圓的日子,王英和婆婆相對落了會淚,還是起來去發了面,準備了幾個菜,不管大人再怎麼傷心,過年了也得讓幾個孩子吃點好的。

晚飯時間,瑞民回來了,說是回來吃年夜飯,王英做了小雞燉蘑菇,又燉了一隻兔子,滿滿的二大盆,就著新蒸的饅頭,瑞民吃的滿嘴流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