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三章

管家重新用戴著白手套的手拉開車門，姿態優雅地對一大一小比了個“請”的手勢。

西奧多躊躇地磨了磨自己的鞋底。

認真的嗎，要他現在就上車？

這意味著，在未來半小時裡，西奧多要跟闊佬，以及一個名字叫阿爾弗雷德的英國管家處於同一密閉空間內？

這進展會不會太迅猛、太刺激了點！

而且，如果坐在後排，勢必要跟韋恩坐在同一個平面上。

坐在前面，情況也沒好多少。老管家就在身邊，韋恩虎視眈眈的眼神則會刺痛後背。

什麼叫做前後為男，西奧多算是知道了。

要是他有選擇權，西奧多肯定在第一時間坐上司機的位置——哪個變態敢對他動手動腳，西奧多立刻踩死油門，帶著全車人一起下地獄！

糾結之間，身後的韋恩忽然有了動作。

西奧多下意識半轉過身來。

他在第一時間就掛好了一個偽裝的微笑，不動聲色地繃緊了肩膀，讓出車門的位置：“先生，我想還是您先……”

“別太拘謹，我說過，叫我布魯斯就好。”

韋恩一邊說著，一邊越過西奧多的肩膀，朝旁邊挪動了兩步。

“你在後面坐著，孩子。”布魯斯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自己開啟前車門，“今天我想看看前面的風景。”

誒，可以單獨坐一排了？

而且還不用忍受來自後方的窺視，主動權在自己手裡了？

西奧多不可置信地看向韋恩，然而，對方已經自顧自地坐到副駕上，合攏車門。

幸運到來得猝不及防，西奧多連忙鑽進車裡坐好，生怕慢一秒鐘，韋恩就忽然心血來潮改了主意。

轎車啟動，西奧多抱著自己的揹包，像一團放鬆的小鳥一樣攤開在真皮座椅裡。

在他沒注意到的時候，布魯斯藉著後視鏡，快速掃了自己的新養子一眼。

獨處時表現出了顯而易見的鬆弛感，顯然，男孩對某些事心懷顧慮。

至於“某些事”的具體內容……

布魯斯想到那封放在自己書房的匿名舉報信。

哥譚兒童保護協會負責人剛直不阿，這也是當年布魯斯·韋恩執意推舉她上位的原因。

所以這封舉報信，不是布魯斯利用軟性不法手段，賄賂收買得到的。

這是蝙蝠俠透過物理性不法手段，直接半夜闖進協會，從對方書櫃裡翻出來的。

倒不是為了報復舉報人。

每次韋恩遭受針對性攻擊時，蝙蝠俠都要調查一番，確定攻擊只面向韋恩本身，並不是為了藉機牽涉他的另一個身份。

身為蝙蝠俠，他必須防止自己的真實身份暴露，這樣才能保護一切他在乎的人。

信件證明，西奧多確實不傻。他特意用左手寫了那封書信。

……但也沒有很聰明。

在信紙的邊緣處，西奧多殘留了半個指紋。

提取到那半枚指紋的蝙蝠俠：“……”

他又聯想到那天吃蝙蝠漢堡時，西奧多做出的驚天推理。

蝙蝠俠下定決心，不管西奧多日後會不會成為義警，都必須給他安排相應的偵探課程。

毫不誇張地說，以西奧多目前展現出的水平，即便是成為反派，甚至連入住阿卡姆的資格都沒有！

計劃中，在對西奧多展開教學之前，布魯斯會先打消他對自己的懷疑。

當然，不是透過單方面的言辭。

哥譚又不是大都會，布魯斯·韋恩也不是超人。

設想一下這個場面：

一個剛被你舉報過的物件，第二天就坐在你面前，拿出你的舉報信擺在桌上，言辭懇切地表示你對我有些誤會，你聽我給你解釋……

任何一個純種哥譚人，如果天真到願意相信這套，都不用等到第二天，當天晚上，他的屍體就會在哥譚河面上打水漂。

所以，得讓西奧多自己意識到，先前的猜測其實站不住腳。

在布魯斯看來，這個問題不難解決。

沒有實際根據的指控就像一片浮萍，在足夠有力的實證面前，會被沖刷得乾乾淨淨。

出發之前，布魯斯對提姆做過交代。

他的第三任羅賓，是個足夠聰明敏銳的男孩。

布魯斯知道，提姆會明白自己的意思。

西奧多很快就會發現，他所防範的假想敵並不存在。

蝙蝠俠也許是個過於強硬的導師，但布魯斯卻是個溫和可靠的父親。

在蝙蝠的翅膀之下，長大的鳥兒們分散飛往各地，但他們也像是奔赴家鄉的候鳥，總會回到莊園過冬。

而西奧多，他終將成為這個家庭的一份子。

他會被傳授海量而實用的知識，學會怎樣收斂和剋制自己強大的攻擊欲，成為一個有清白前程的人。

***

從轎車駛入莊園大門起，西奧多就開始留神每一個微小的細節。

韋恩莊園佔地面積巨大。

在西奧多看來，這意味著跑路時很麻煩。

花園裡沒有殷勤侍弄花草的園丁、車庫附近沒有主動迎接的司機、走進大宅時，也沒有看見打掃衛生的僕人。

按照阿爾弗雷德的說法，大部分工作他可以獨自完成。

少數時候，比如需要定期修剪花圃的時候，老管家會預約業團隊□□。

這解釋非常合理，但聽在西奧多耳朵裡，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偌大的韋恩莊園，全部由管家一人打理？

廚師呢？女僕呢？保鏢呢？

難道還讓老管家身兼數職不成？

別開玩笑了，哪怕他是大不列顛軍情五處的特工，也沒法一肩挑起這麼多年的繁瑣工作吧！

韋恩集團又不是明天就要破產了，連多幾個僱員的工資都拿不出。

像現在這種情況，西奧多隻能聯想到一種可能：

在這座宅子深處，隱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為了防止秘密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在這裡生活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跨過大宅門檻，西奧多踏上光可鑑人的大廳地面。

提姆恰在此時露面。

青春逼人的少年人，沿著螺旋樓梯緩緩步下。

他穿著一身寬鬆的練功服，臉頰和脖頸上還沾著未曾拭去的汗水，非常爽朗地打了個招呼。

“你們回來了。”

“這是提姆，應該不用我給你介紹。”

布魯斯笑著對西奧多說：“武術和格鬥是他的業餘愛好，家裡專門有一間練功房。”

武術、格鬥、極限運動，都很容易受傷。

所以不是你想象中那樣。

提姆也同樣笑著說：“沒錯，如果你感興趣的話，我可以從頭教你。”

只要西奧多看過一回提姆的訓練，他就會知道，以提姆的身手，可以在三秒鐘之內，輕鬆打爆心懷不軌之人的腦袋。

是變態佬的每一顆腦袋，每、一、顆。

說話之間，提姆已經走下臺階，站在西奧多面前，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嗨，西奧多，我的新兄弟，歡迎你。知道嗎，聽布魯斯說你能來，我真的很高興。”

沒錯，提姆高興。

哪怕西奧多身上存在著那麼多糾葛的謎團甚至疑點，提姆也願意毫無芥蒂的接受他。

就讓韋恩家彷彿被下過詛咒般的兄弟關係，在他這代了結掉吧。

不會再有一代羅賓嘲笑二代羅賓，說他只不過是個小翅膀。

也別讓復活的二代羅賓扣著一頂紅桶，轟轟烈烈地狂捅三代羅賓的脾臟。

他，提姆，三代羅賓，今天就要對新的兄弟張開愛的羽翼！

蝙蝠家讓人胃疼的兄弟傳承關係，將在他這裡落下句點！

“……”

面對提姆比學校裡熱情得多的反應，西奧多心情複雜。

他勉強衝著提姆客套地笑了一下，垂眼避開那雙閃閃發亮的藍眼睛。

他想，提姆是如何看待他的呢？

那雙澄澈平靜得像是海面的眼眸，是否會照映出一個小丑般的倒影？

或許，提姆會覺得西奧多不自量力吧。

儘管他舉報了布魯斯韋恩，可他不但沒能救出提姆，反倒把自己搭了進來。

而提姆對他的熱烈歡迎，讓整件事的諷刺程度，又上升了一個等級。

——提姆當然會歡迎新成員加入這個大家庭。

這不能怪提姆。

倘若易地而處，西奧多再次淪落到相似的境地，期盼能有人幫忙分擔一點，也是人之常情。

不是早就發現了嗎，提摩西·德雷克，一隻被剪去羽翼，蜷縮在金絲籠裡不敢跨過籠門一步的雀鳥。

但聽到提姆熱情洋溢的歡迎辭令時，西奧多還是感覺，心裡湧上一股悲涼的寒意。

他本以為，他本以為。

西奧多真的抱著一絲希望設想過，在這座令人窒息的莊園裡，提姆願意與自己互相掩護，成為彼此的同盟的。

現在看來，這種可能性幾近於無。

倘若提姆尚存著不屈的靈魂，他就該替新到來的兄弟感到悲憫，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從眼神到動作，都表現出發自內心地歡迎。

布魯斯微笑著擺了擺手：“讓提姆給你介紹莊園環境吧，你們肯定有很多話想說。”

倘若他寸步不離，反倒坐實了懷疑中的威脅和震懾。

還是讓兩個男孩湊在一起，自由地吐露幾句真心話，講講莊園裡曾經發生的那些快樂的故事，再悄悄吐槽幾句他們的哥哥。

最遲等到明天早晨，西奧多就會明白，他之前的設想有多離譜了。

這計劃其實完美無缺。

——本該如此。

但問題在於，碰上這計劃的人，是西奧多。

提姆從二樓開始，沿著右手邊最近的一間臥室給西奧多介紹。

“這是迪克的屋子，你知道他嗎？當初大名鼎鼎的格雷森，他現在在布魯德海文的警局工作。”

話音剛落，西奧多面上維持原有的模樣，心跳卻驟然加快！

什麼？你叫他什麼？

他沒聽錯吧——迪克？？？

這他媽跟Dickie（迪奇）有什麼區別！

如果這是個笑話的話，未免也太過地獄了吧！！！

像是看出西奧多的迷茫，提姆適時補充：“迪克就是理查德，你肯定聽說過他。他喜歡被熟悉的人用暱稱稱呼。”

西奧多麻木地露出微笑：“好名字，我確實聽說過。”

沒錯，從語法上講，理查德的暱稱確實是迪克。

但考慮到Dick同時還代表老二，意思相當不雅，不是親近的人開玩笑，一般也沒人主動這麼叫。

聽提姆的意思，在這個家裡，平時Dick詞彙都是滿天飛的嗎？

西奧多大受震驚，瞳孔地震，不知所措。

——好一個藏汙納垢、罪惡熏天的索多瑪之地！

他可是初來乍到，進門還不到十分鐘啊。

韋恩的氣焰就這麼囂張，連多裝幾天都懶得裝是嗎？！

這個家，他真是一分鐘都待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