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面積不算小,但神無夢覺得周圍的空氣彷彿都被壓縮,有種緊繃到難以呼吸的感覺。

身邊的萊伊還近在咫尺地坐著,另外兩個男人從不同方向投來死亡凝視——好吧,是有一些誇張,可她確實覺得有點冷冷的。

問題是她什麼也沒做啊,被莫名其妙帶回威士忌的安全屋,還被唯一她覺得能夠放心的萊伊背刺。

神無夢忍不住瞪了眼身邊若無其事的男人。

論抗壓能力她的確比不過三位臥底,神無夢繃不住了,出聲打破凝滯的氣氛,像主人一樣招呼道:“都站著幹什麼?過來坐呀。”

定格一樣的畫面終於流動起來,剛進門的蘇格蘭徑直朝她走來,在她的另一側坐下,不動聲色地把她往自己這邊拉了一點,讓她和萊伊的距離變遠。

波本端著杯子靠近,放在她面前矮矮的茶几上。

玻璃杯和木質茶几表面發出悶沉的碰撞聲,泛起波瀾的水液因為過大的力道沿著杯壁濺出來了些許,落下幾滴圓形的深色水痕。

依然沒人說話。

左邊坐著萊伊,右邊坐著蘇格蘭,斜前方站著個散發著低氣壓的波本。

神無夢有種正被三堂會審的感覺。

裝什麼啊?

她拿到代號的時候這三個臥底還在為了進組織各顯神通呢!

她端起那杯水,慢吞吞地喝了口。

氤氳著的熱氣潤溼她的瞳孔,泛出金蜜般的水色,少女整個人被擠在中間的時候顯得更加嬌小柔弱:“我是大家的犯人嗎?把我帶過來就只給我喝白水。”

親手燒了壺水又兌到合適溫度的波本感覺額角青筋跳了跳,他就說不能被這個女人偽裝的可憐外表迷惑。

他正想說點什麼攻擊她,餘光卻又注意到幼馴染的面色,忍了忍還是憋了回去。

“是我拜託波本帶你回來的。”

蘇格蘭率先開口,叫的是她的名字:“夢。”

如果說對上波本可以完全不用在意他的反應,對上萊伊只要把他的行為當作故意製造曖昧,那麼蘇格蘭……就是神無夢最不願意面對的。

她對上那雙親吻過無數次的藍色眼睛,下意識地抿了抿唇。

說實話,她還沒有太做好面對蘇格蘭的準備。

昨天在酒吧裡遇到的時候雖然她裝成很無所謂的樣子,但畢竟是交往了一年的人,就算是和平分手也還是很尷尬啊。

而且也不是那麼和平……

Yume——

不像其他人使用代號,蘇格蘭會叫自己的名字。

神無夢扯了扯身上的針織衫,試著自然地和他打招呼。

她笑了一下,順滑的髮絲因為偏頭的動作曲出柔軟的弧度:“蘇格蘭。”

他的假名是綠川唯,神無夢很少會用這個名字稱呼他,寧願選擇代號。大概是諸伏景光自己也知道這不過是個隨便取出來的假名,哪怕在交往期間也沒有要求過她改變稱呼。

在這種時候不管說什麼都覺得有些奇怪,她嘗試緩和氣氛,從口袋裡掏了掏,朝蘇格蘭問道:“吃糖嗎?”

一道目光瞬間鎖在她的身上。

金髮黑皮的男人正擰著眉頭盯著她掌心被錫箔紙包好的巧克力球,意味不明道:“你身上糖還真多。”

“最近還會低血糖嗎?”蘇格蘭接過巧克力。

“以防萬一啦。”神無夢隨口道,“而且大家順利完成任務,就把它當成獎勵好了。買巧克力的錢我會找組織報銷的。”

她回看向依然面色不善的波本,用商量的口吻挑釁:“要不下次給你們帶果籃?不過我們應該不會一起出任務了欸!”

波本覺得拳頭硬了。

“這段時間還好嗎?”

蘇格蘭沒理會兩人時不時出現的口角,說道:“兩週沒聯絡上你,我很擔心你。”

神無夢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撒謊,為難地看了眼真正被她無視了簡訊電話的另外兩個人,小聲道:“我們不是聯絡上了嗎?我搬家之後就和你打電話了呀。”

還談了分手的事情。

“後來就不接我的電話了,不是嗎?”

蘇格蘭陳述著事實,語氣溫和,聽不出多少責備。

神無夢有點內疚。

但下一秒,她又覺得她根本沒有內疚的必要啊!明明是蘇格蘭不肯相信她,把臥底的事情放在心裡最重要的位置,對她的愛根本不像表現得那麼多。

她就是被那些甜言蜜語噓寒問暖蠱惑了,系統說她攻略沒有成功的時候她都不信,像考前準備充分考試時完美髮揮但發成績卻被判掛科的學生那樣堅持要查閱自己的考卷,花了足足1000點生命去確認愛慕值,發現真的沒到100點滿值。

這番操作下來,她和那些被騙感情又騙錢財的冤種有什麼區別嘛?

甚至她更慘,現在生命值告罄都快死了!

遭遇這種打擊還能冷靜地搬家並且和他“友好”協商分手已經是她能夠做到的極限了。

這麼一想,神無夢的語氣都硬了幾分:“合格的前任就要像死了一樣嘛,不接電話也很正常啊。所有任務相關的需求都可以透過組織平臺提交給我,我有空了會處理的。”

“我們單獨聊聊。”蘇格蘭那雙藍色的鳳眼微微垂下,上挑的眼尾都因為這個姿勢而被壓低,溫聲和她商量,“可以嗎?”

一年來的感情並不都是假的。

就算還有點遷怒,那些貨真價實的喜歡沒有完全消失,再加上這張帥氣的臉被他做出這種憂鬱的表情,神無夢實在很難拒絕,猶豫道:“就在客廳。”

“要清場?”萊伊配合地起身,長腿一邁離開了沙發,回房前朝神無夢深深看了一眼,“欠我的人情別忘了。”

那個人情也是為了蘇格蘭欠的。

神無夢看向前男友的眼神更加幽怨。

被晾在一邊的波本頓了兩秒,最終還是在好友的注視下轉身離開了客廳。

整間房霎時沒了動靜,神無夢連牆上掛鐘的指標轉動聲都能聽見,“滴答滴答”,像她的心跳聲一樣嘈雜。

她等了一會,想著蘇格蘭會以什麼內容展開對話,是問那份臥底名單的事情,還是想問她真正的分手原因,又或者是臥底精神不死,準備從她這裡打聽點組織資訊。

“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熟悉的男聲在耳邊響起,彷彿溫柔的水流淌而過,像過去的每一次那樣關心她:“是和琴酒搭檔太辛苦了嗎?”

神無夢喝水的動作僵住。

所以說她還蠻怕和蘇格蘭單獨相處的,畢竟他們交往的時候真的很愉快,是每一段都能拿出去票選“最佳男友”的那種。

可他只是看起來溫和,那顆為了正義付出一切的心實在是太硬了些。

臥底這個身份太過如履薄冰,就連天台上握住手槍向他表明自己身份的赤井秀一都沒辦法立刻得到他的信任,她又憑什麼覺得自己特殊呢?

但不論如何,在蘇格蘭面前,神無夢總有種自己被照顧著的感覺,就算心裡再因為之前的事情不高興,說話的語氣也是軟的:“……大哥、琴酒對我還不錯啦,幾次任務我都沒怎麼出力。”

其實是根本沒有出力,可這些沒有詳細告訴蘇格蘭的必要。

玻璃杯口的熱氣快要散盡,她忍不住用指腹在杯壁上蹭了蹭,留下一道道光滑的痕跡。

蘇格蘭知道這是她緊張時的小動作。

但她第一次在他的面前表現得這樣坐立不安,這個認知讓他的內心閃過些許酸澀。

分手永遠只是一個人的事情。即便這段情侶關係對他在組織的臥底生涯幫助極大,哪怕是上司都認為這對公安攻破組織的進度有益,他也沒辦法毫無顧忌地利用這份感情。

他的身份險些暴露,需要處理的事情太多,加上那通分手電話之後就再也聯絡不上她,直到今天一起做任務他才有機會讓zero把她帶回來,找機會當面聊聊。

其實他相信那份臥底名單有她在暗中幫忙,但他不可能拿整個公安部冒險,畢竟一旦他承認了自己的臥底身份,整條線的同僚都可能會被牽連。

讓她成為公安的線人,或者汙點證人,這些是有可能的嗎?

蘇格蘭的心口痛了一下,腦海內又一次閃過兩週以來出現過無數次的念頭,但另一個問題需要弄清楚:“你和琴酒……”

“我們已經分手了。”神無夢不知道他心裡的掙扎,開玩笑道,“應該沒必要向前男友彙報我的感情問題吧?”

“的確。”

蘇格蘭已經聽出來了她在預設。

這個認知讓他的心猛然一沉,和琴酒出任務的次數越多,和那個男人走得越近,代表她在這個組織陷得越深。

除此之外,他還有許多想要問她的話,為什麼這麼倉促地離開,為什麼當時電話裡的聲音那麼虛弱,在搬進那棟新的安全屋前又住在了哪裡,有沒有其他人照顧她……

但最後,他只是看了眼旁邊的掛鐘,問道:“十點了。要留下來嗎?”

神無夢順著他的視線偏頭,沒想到這次一對一的聊天就這樣虎頭蛇尾地結束,拒絕道:“我叫計程車。”

安全屋的選址大多偏僻,她也不確定出去能不能等到計程車,但的確不想在這裡過夜。

蘇格蘭看出來她的決心,去拿掛在門邊的大衣,說道:“我送你。”

“不用。”

神無夢走到玄關處換鞋,並沒有等他的打算。

這樣和他糾纏不清對他們兩個都沒有任何幫助。

她閉上眼睛,重新睜開的時候不再像之前那樣帶著笑意,語氣隱約有幾分鄭重:“蘇格蘭,不是組織裡的事就別聯絡我了。”

隔著一扇半敞的門,披散著金色長髮的少女站在昏暗的陰影中,與留在光裡的男人對上目光。

她的聲音輕柔,卻又狠心:“我們已經分手了,蘇格蘭。如果你是臥底,離我太近只會害死我。”

——尤其在她決定攻略琴酒的現在。

兩個人的交談聲音不大,起身開門的動靜更輕,但之前被趕走的波本和萊伊還是同時從房間出來,恰好看到他們僵持的畫面。

她不知道這兩瓶威士忌有沒有聽到自己的最後一句話。當然,就算聽到也沒關係,身為臥底的他們假如不能給予她信任,那帶來的只會是災難。

“我的車就在門口。”

萊伊倚在臥室的門邊,一條長腿微微曲著,手裡的車鑰匙晃了晃,似乎只等她點頭就能出發。

波本人雖然出來了,但依舊低頭看著手機,按鍵聲不斷,嘴上道:“把你扔我車上的手提電腦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