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翰街在榮國府的東面,從東路院黑油大門出去要繞一大圈。

但穿過榮國府後花園,從西角門出去卻省了一半路程。

趙嬤嬤拿著賈琮寫的條子,穿過後花園時,對面石徑迎面走來幾個妙齡女子。

其中一個秀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面,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采精華,見之忘俗。

另外一個肌膚微豐,閤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沉默,觀之可親。

那個俊眼修眉的女子望向趙嬤嬤,目光湛湛有神,似乎能看進人心底。

趙嬤嬤心神一慌,手中捏著的條子掉在地上,被風兒一卷,向前悠悠飄去。

她並不是賈府的家生奴才,因為賈琮的原因,在賈府也不怎麼被人待見。

平常都只在東路院中進出,很少來西府,但她也知道西府養了三位金枝千金。

和人憎狗嫌的賈琮不同,那三位小姐是賈府的掌上明珠,自小就養在賈府老封君身邊。

另外還有一位銜玉而生的嫡子,尊貴無比,如珠似寶,最受賈府老封君的寵愛。

剛才看向她的就是三小姐探春,不僅生得如花似玉,性子也精明能幹,幾位小姐裡最受賈府老太太看重。

雖這三小姐和賈琮一樣是庶出,卻沒人敢輕視,連二府中最厲害的璉二奶奶都忌她三分。

趙嬤嬤掉落的紙條被風兒一吹,正好捲到了三小姐探春的繡鞋邊兒。

探春彎腰撿起紙條,那雙清亮的俊眼中突然眸光一亮,那一剎甚是動人。

紙條上寫著:古今史實通考,名人書家史傳,粗麻生宣兩刀。

賈琮寫的條子是他要買的東西,趙嬤嬤不怎麼識字,條子是給書鋪的夥計和掌櫃看的。

探春酷愛書法,連她的貼身丫鬟都起侍書、翠墨這等名兒,都是與書法相關。

她自然是個有眼力的,那條子上的行書溫潤骨秀,清逸灑脫,嫻熟凝練,讓人一見就生驚豔痴迷。

探春於書法沉浸頗深,比旁人更易被風姿卓絕的書法感應,心情激盪下,俏臉竟生出兩片紅雲。

她急聲問道:“這條子上的字是誰寫的?”

趙嬤嬤見著這三姑娘神情驚喜,肌膚瑩潤,頰生胭紅,越發顯俏美,看得不由呆了一呆。

“這是我們琮哥兒寫,讓老婆子去給他買書買紙。”

“琮哥兒……。”探春目光一愣,對這個名字明顯有些陌生,一時沒反應過來。

賈琮自小被拘在東路院長大,賈母因他生母低賤,對這個孫子一向不喜。

賈琮幾乎沒來過西府,連賈母都記不清這個孫子的模樣,更不用說探春等姐妹了。

一旁的迎春噗嗤一笑:“三妹妹怎麼糊塗了,琮哥兒是我三弟,只是他從小在東路院長大,所以三妹妹並不熟悉。”

迎春是賈赦妾室所生,和賈琮是同父異母的親姐弟,自然知道這個弟弟,只是平時難有接觸。

探春回過神來,一臉驚歎:“原來是琮三哥,真真沒想到,竟寫這麼手好字。”

“比我屋裡的那些書帖子都好,二姐藏了怎麼了得的弟弟,不聲不響,也不常請過來頑。”

迎春接過探春手中的紙條,半晌才接了一句:“以前也從沒聽說,他能寫一手好字。”

探春奇道:“自己親兄弟呢,有這等出眾,怎竟不知道?”

迎春臉上一紅,她知道大老爺和太太對賈琮十分厭棄,從小動輒打罵,甚為苛待。

她雖和賈琮是親姐弟,也覺得他被如此對待,很是不妥。

但她性子溫順沉默,言語軟糯,遠不如探春精明磊落,更不敢因此事和老子娘執拗勸說。

她又自小被養在西府,和賈琮這個弟弟也沒什麼來往……

這些事她是沒臉和探春去說,自己做姐姐的沒本事扶助弟弟,心裡多少有些羞愧。

探春見她說兩句就沒話,這二姐諢號“二木頭”,常這樣沒聊兩句就聊死了,她早就習慣了。

探春看著條子上的字,愛不釋手,只覺這等好字寫在這邊角粗紙上,實在有些暴殄雅物。

俊眼明眸婉轉,心中就有了計量。

“琮三哥要買的書和紙,我屋裡有的是,媽媽也不用出門買,從我那裡拿了去用,豈不便利。”

三小姐探春酷愛書法,精讀典籍,心中有磊落志氣,在從姐妹中都是拔尖的,比她那個銜玉而生的哥哥都要強上幾分。

常以自己為女兒身為憾,不能出去立一番事業,她沉迷書法典籍,心中未免沒有以效男兒的潛心理。

因此賈琮要的這些書,她房中最是不缺的,才會對趙嬤嬤說這樣的話。

趙嬤嬤平時在東路院受了多少閒氣,如今這三姑娘竟這麼客氣,讓她有點受寵若驚。

“怎麼好意思麻煩三姑娘呢。”

探春笑道:“媽媽外道了,都是自家親兄妹,這又值當什麼,我回去挑好的,讓侍書送去。”

“那可太感謝三姑娘了,我回去一定和琮哥兒說姑娘的好。”

探春又想了想,臉上有些發紅,說道:

“媽媽回去幫我給三哥帶句話,就說我喜愛他的字,想讓三哥寫一幅送我臨摹。”

趙嬤嬤心中恍然,原來這三姑娘和那老書生一樣,看上琮哥兒的字了。

還真是讀書人精貴,能寫幾個字就有這麼多人捧著。

“姑娘放心,這有什麼,回去一定把話帶到,琮哥兒寫了字,我就給姑娘送過來。”

看著趙嬤嬤走遠,探春對迎春說道:“二姐姐,琮三哥才多年紀,竟寫出這樣好字,我臨過多少名家帖子,也少有怎麼好的,今兒算見稀罕了。”

迎春呆呆的不知怎麼回話,半晌才說了一句:“琮弟長大了,見出息了。”

這會子探春沒心思再和迎春逛園子,帶著侍書就回了自己屋。

她從書架上挑選賈琮要的書籍,又取了兩刀上等的雪浪紙,這種紙細潤吸墨,最好寫字。

又叫來侍書交代一番,讓她去打聽一番,剛才她見迎春欲言又止,知道其中必有道理。

等收拾好東西,又對著紙條上的字臨摹了許久,心中越發欽佩喜愛,就見侍書已經外面逛了回來。

……

宏元坊靠近皇城南邊,大周嘉順親王府就坐落此處。

周昌言是嘉順王府的清客,善工筆花鳥,通曉經義文章,一手書法也見功夫,很受嘉順親王的親近禮遇。

他右手小心託著兩張粗糲的水染紅硝紙,神色愉悅的走進王府,水染紅硝紙獨有輕微刺鼻味道,他都沒在意。

嘉順親王是太上皇的幼子,二十多歲年紀,形容英朗儒雅,是皇室中出名的才子,愛書畫,好讀書,通編撰治學。

王府中養了許多滿腹經綸才氣的門客,嘉順親王從小不愛政事,一門心思要做學問,帶著手下門客做些古今圖書整合編撰的雅事。

這樣的儒雅閒散的親王,總有不錯的人緣,太上皇對這幼子喜愛有加,常叫進宮中談書論畫,以盡天倫。

朝堂上文官對這個才子王爺也多有好感。

嘉順親王幼時曾被兄長吳王帶著身邊教養,兄弟感情親厚,但也只限於兄弟之情。

因為吳王壞事那年,嘉順親王只有五歲,所以即便有這等尷尬舊事,當今聖上也毫無介懷,對這個幼弟一貫親厚。

此刻,嘉順親王李孝承正和一眾門客在殿中飲酒清談,正見到周昌言神色欣然的進來。

嘉順親王笑道:“剛才正要尋昌言飲酒,你這是從那裡來,手中拿了什麼物件?”

周昌言笑道:“王爺,我今日路過居德坊,遇到樁稀罕事情,特帶來一件東西請王爺品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