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程車很快到了程願租住的小區附近。

只不過這一片都是老舊小區,程願下車之後,繞過一條蜿蜒的小巷,這才到了單元樓下。

他住在六樓,沒有電梯只能爬樓。

程願現在感覺整個人都快散架了,只想回家之後趕緊洗個澡躺下。

可他剛走到家門口,便聽到裡面斷斷續續傳來一陣破口大罵的聲音。

擰動鑰匙開門一看,果然是他室友劉江濤在客廳裡打遊戲的動靜。

他帶著頭戴式耳機,連有人進來了也不知道,鍵盤敲得震天響,越罵越難聽。

旁邊電視也開著,正播放著財經娛樂新聞,女主播清晰的播送點在耳膜。

“近日,燕城藍成連鎖股份有限公司出現股權轉讓糾紛,藍成連鎖創始人之一賈秀成先生欲將其名下部分股權轉讓於其子賈銀落……”

程願無視了劉江濤的動靜,剔透的眼眸看了看電視,畫面是在一家公司樓下,記者一邊快速發問一邊追著新聞中提到的兩個人跑。

父子二人態度體面,尤其年輕的那個,面對鏡頭笑得眼角彎彎,看起來清純溫柔。

程願挪開了目光。

徑直回房間拿睡衣,出來進衛生間洗澡。

他只簡單衝了兩下,因為先前在酒店醒來時,某些地方不舒服歸不舒服,身上感覺卻很乾爽。

他依稀記得,昨晚他們好像……在浴室有過一次,弄完之後那人應該是順手幫他洗過了。

服務確實周到,這錢花得不虧。

那他會不會給少了啊?

程願亂七八糟地想了會兒,甩甩頭決定放下這件事,反正之後大約不會再見到了。

他洗完出去時,劉江濤打完了一局,應該還輸了,氣急敗壞地摔掉滑鼠,嘴上持續罵罵咧咧。

一轉頭突然看到個人,嚇得差點沒蹦起來,椅子在地面上發出刺啦一聲響。

“我踏馬了個草。”劉江濤個子不高,中氣卻足,瞪著眼看程願,“你回來怎麼不出聲啊?!”

程願看他一眼,沒有搭話,把髒衣服拿到陽臺上的洗衣機裡去洗。

“誒你今天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劉江濤緩了一下,表情好看了點,但對程願仍是有些使喚的態度,“那你做點飯吧,剛好我還沒吃。”

之前程願為了省錢,經常自己做飯,一開始劉江濤表示就是嚐嚐,然後莫名其妙就變成了程願給他做飯好像是理所當然的事。

程願看他一眼,沒說話。

劉江濤卻讀不懂空氣,竟開始點起了菜:“你上回炒那個魚香肉絲還不錯,我餓了,就湊合吃……”

程願轉身回了房間,‘砰’的一聲甩上房門。

這一出直接把劉江濤整愣了。

他未及回神,程願又忽然把門開啟:“我是你保姆?你給我錢了還是我給你臉了?”

說完再次關上了門。

“草?”這還是程願第一次這麼跟他說話,劉江濤的震驚大於惱怒,看著緊閉的房門傻了會兒眼,這才沒好氣道,“媽的有毛病吧?!”

但到底沒做什麼,拿了盒泡麵憤憤地坐回了電腦前。

屋裡程願拆了個小麵包隨意墊了墊,便躺上了床。

可他閉眼躺了許久,卻翻來覆去睡不著。

老房子不隔音,劉江濤粗魯的叫罵時不時傳來,偶爾還能聽到樓上夫妻吵架和樓下小孩子咯咯大笑的聲音。

身下的床板硬得叫人脊背發疼,風扇吹著房間也依舊潮熱不止。

其實程願是個沒什麼物慾的人,對環境並不挑剔,所以他才會在薪酬很高的情況下仍然過著苦行一般的生活。

但現在,他卻忽然覺得哪兒哪兒都不舒服。

程願猛地坐了起來。

他額上覆著一層細汗,擰著眉撈過手機,看了下自己的餘額。

然後得出了他這最後半年仍然可以鋪張浪費的結論,當然這是比起他自己之前的生活而言。

於是程願不再猶豫,下床拿上了自己的證件和電腦,又隨手撈了兩件衣服,便徑直出了門。

客廳裡劉江濤已經又戴上了耳機,完全沒注意程願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程願在南城沒有入住其他優質酒店的經驗,他便直接打車又回了江畔酒店。

“麻煩幫我開一間房。”

酒店前臺已經換了人,不是之前給他結賬的那個,所以對於程願去而復返的行為沒有任何驚訝。

她很快便為程願辦理完畢。

程願接過熟悉的房卡,想到什麼,不由自主地問了一句:“他走了嗎?”

前臺小姐沒有聽懂,微笑著詢問:“先生您問的是我們這裡的客人嗎?請問是哪間房的呢,我可以幫您查詢一下。”

“不用了。”程願恍然回神,搖搖頭笑著說,“是我記錯了。”

說完便轉身進入電梯間上了樓。

前臺小姐有些疑惑,一時以為是不是自己有什麼工作失誤,剛想找同事問問,臺前就又來了一位客人。

許時懸已經換了一身黑色短袖,高挺的鼻樑上架著一副墨鏡,只是露出的眉毛仍然蹙著,看得出心情不佳。

許時懸正拿著手機給孟呈打電話:“天銳的人找你了嗎?”

這次許氏集團考察天銳的合作專案是由孟呈牽頭的。

昨天許時懸從會議上憤然離席之後,天銳的人第一時間便聯絡了孟呈繼續求情。

只可惜他們觸了許時懸本人的黴頭,孟呈即便私下和許時懸關係不錯,工作上也不敢掠其鋒芒。

許時懸不找他麻煩就不錯了。

所以他根本提都沒和許時懸再提這件事,預設這次合作就這麼黃了。

沒想到許時懸居然主動問起來了?

孟呈一改吊兒郎當的調調,謹慎地問:“找了,怎麼了?”

許時懸轉了轉手裡撿到的工牌:“他們怎麼說。”

孟呈如實回道:“他們希望我們能再給他們一次程式演示的機會。”

許時懸隨口問:“你覺得怎麼樣。”

“嗯?”孟呈這麼多年也沒摸清這祖宗陰晴不定的脾氣,只能試探著說,“天銳實力還是有的,這次的新程式我之前看過,我個人覺得確實做得很好,就是不知道核心工程師是哪位,要是能把人直接挖過來就好了……”

孟呈說著發現自己跑偏了題,剛想再拉回去展開說說,就聽許時懸忽然道:“行,那就明天。”

話頭轉得太快,孟呈一時沒明白:“什麼?”

許時懸‘嘖’了一聲,勉強耐著性子說:“不是說再給一次機會?明天下午兩點我有時間。”

“真的假的?”孟呈可不覺得自己勸兩句就有作用,驚訝道,“你怎麼突然改主意了?”

許時懸手指摩挲著工牌上‘研發部’幾個字,沒有解釋,只說:“讓他們研發部全體參與,就這樣,掛了。”

結束通話電話後,許時懸從醒來時發現人跑了還給他留了一萬塊‘辛苦費’的鬱卒心情總算稍稍找到了點出口。

他把工牌收好,抬頭髮現前臺小姐正在看著他。

前臺小姐見他看過來,趕緊問:“先生,請問您需要什麼服務?”

許時懸把房卡遞給她,儼然還是昨夜那間頂層套房,許時懸說:“續住。”

“請問您需要續多久呢?”

“隨便。”

前臺小姐偷看他一眼:“好的,您稍等。”

而在許時懸等待的這些時間,樓上程願已經成功入住。

他新開的這間房比昨晚的套房差一些,但對他而言已經很好了。

至少環境足夠安靜舒適。

程願進房之後便再撐不住,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之後,躺進柔軟的床鋪,舒舒服服地進入了夢鄉。

他昨晚被折騰得就沒怎麼睡,這會兒可算得了個緩衝的時機。

他這一覺睡得極沉,還是半夜被餓醒的。

好在這家酒店二十四小時供應餐食,程願去餐廳吃了頓飽飯,又回房報復性地繼續睡了下去。

隔天早上起床之後,還去酒店內設的養生館做了一個全身按摩。

至此,程願這才感覺終於去掉了一身的痠痛和疲憊。

怪不得這麼多人都說要及時行樂早日享受呢。

程願內心不住感嘆,他以前到底是怎麼想的。

而現在他人舒服了,才勉強有心情處理在天銳遺留下來的爛攤子。

程願知道天銳管理層不會這麼輕易放他離職,但也沒想到,等他點進遮蔽信箱時,後臺都快擠爆了,他們公司的人輪番給他發了很多訊息。

有勸他不要衝動、凡事都可以商量的;有說那個新程式的bug始終沒有解決,讓他至少應該把這件事負責到底的;當然還不乏一些強硬的威脅,說他合同裡有競業協議,他就算離開天銳短時間也不可能有其他公司敢要他的。

程願手指往下滑拉,一目十行地看過去。

滑到最底下的時候倒是看到了一條不太一樣的內容,是運維部的一個組長給他發的他兒子百日宴的邀請函,大致意思是人可以不到,但禮金得到。

程願看到這裡,頗感啼笑皆非。

而他就這麼停留了一會兒,信箱裡又新增了好多條訊息,是他們研發部陳總監發過來的,看起來很急的樣子。

可程願沒有再點進去看,只大致掃了一眼提示欄,看到什麼‘許氏’、‘機會’等詞彙。

程願收起手機,沒怎麼在意,一直在房間裡磨蹭到了下午兩點鐘。

這才出門叫了輛車,慢慢悠悠地往天銳的方向去了。

別的不說,他離職之前,至少確實應該做一個交接。

殊不知此刻天銳會議室中,所有與會人員從上到下幾乎陷入了一種窒息的沉默中。

許氏集團好不容易同意再親自過來一趟。

雖然上次的bug依然沒有解決,可事到臨頭,研發部總監陳溢也只能硬著頭皮親自上場。

卻沒想到正當他準備開始時,坐在主位的許時懸在室內掃視了一圈,忽然問道:“全都到了?”

許時懸雖然年輕,卻天生氣場強大,冷眼一瞟,叫人大氣都不敢出。

在場眾人彼此對視確認了一遍,李新想挽回一下印象,搶先陪著笑說:“孟總,按您的要求,研發部全都到齊了。”

許時懸眼皮冷冷一抬,發現說話的正是上次那個沒能力又愛裝的傻逼,冷笑一聲:“我問你了?”

李新立時臉色訕訕,白著臉坐了回去。

接著許時懸把資料夾往桌上隨手一甩,也不說話,但擺明了就是不欲開始的意思。

徐總實在摸不清許時懸的態度,只能揣度著辦,他皺眉看向李新:“李組長,你先出去。”

李新眉心頓時浮現戾氣,但也敢怒不敢言,磨磨蹭蹭地站了起來。

大家也交頭接耳起來。

一陣窸窸窣窣的嘈雜中,有個人忽然說:“還有程、程願沒來。”

他這話一出,在場眾人的臉色皆是一變,其中以還沒離開的李新為甚。

程願怎麼可能會來!

那人大概也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默默縮回了角落。

而他們原以為許時懸沒有聽到,更不會在意。

畢竟程願那麼不起眼,沒有誰會注意到的。

卻沒發現許時懸聽到這個名字,不悅的神色稍緩。

果然在這裡。

在陳溢想要找個藉口搪塞過去時,許時懸手指敲了敲桌面,居高臨下地提:“程願?他什麼時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