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幾天,盛啟暉忙碌個不停。

好些人家都來找他寫對聯,蘇舸這時候才知道,自家老公還有這樣好的一手毛筆字。

“你什麼時候學的?寫得可真好。”

盛啟暉寫完一副對聯,晾在旁邊,“小時候身體不好,別的小朋友出去玩,我只能待在家裡,正好小四爺爺還在,他會寫毛筆字,我跟他練了好久。”

“那小四會不會寫?”

盛啟暉搖頭,“他性子野,跑出去一玩就是一天,根本找不到蹤影。他爺爺想讓他一塊練,可惜抓不著人。”

蘇舸想想,依照孫衛民的性格,讓他坐下來安安靜靜地寫字,確實不易。

除夕一大早,盛啟暉把寫給自家的對聯貼在了大門上。

貼完後,他先送蘇舸去上班,然後再騎車去廠裡。

蘇舸月份大了後,盛啟暉不放心,堅持要自己送她上下班。

受動盪年代影響,從1967年開始取消了春節假期。

除夕上班,大年初一依然要上班。

另外不許放鞭炮,也取消了廟會之類的民俗活動。

但1977年的春節不一樣。

這個春節是結束動盪後的第一個春節,全國上下精神面貌煥然一新,歡度春節。

這天上午,機械廠召開1976年度總結大會,評選優秀班集體、五好職工、先進工作者等等。

焊接車間一班組是最露臉的一個,班組裡三名同志拿到了先進工作者。

盛啟暉、姜亮、齊大堤上臺接受表彰,由吳廠長親自為他們發獎狀,以及獎勵品——一個紅塑膠皮筆記本。

算一算,這已經是他們第三次上臺了,姜亮依舊有些緊張,但比之前強了不少。

盛啟暉則始終鎮定自若,從吳廠長手裡接過獎狀,又接過筆記本。

臺下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在掌聲中,他們有序下臺。

路過吳廠長時,他悄聲對盛啟暉道:“會後來我辦公室一趟。”

總結大會結束後,盛啟暉去了吳廠長辦公室。

吳廠長面帶笑容,開門見山地說:“小盛,有個去一機部學習的機會,廠裡準備派你去。為期一個月,你回去準備一下,初三就要去報到。”

“廠長,這麼急?”

“嗯,百廢待興,正是需要專業人才的時候,這可是一次難得的好機會,一定把握住。聽說你媳婦懷孕了?好在學習地點就在濱江,不會耽誤你陪媳婦的。”

吳廠長哈哈笑道。

另一邊,紡織廠大門口,蘇舸見到了過來找她的蘇微。

“爸媽又有什麼事?”

這個時間點蘇微來找自己,必定是蘇志勝或者羅香花讓她來的。

蘇微小心覷著大姐的臉色,“爸說,讓你初二必須回孃家。”

蘇舸冷冷道:“春節廠裡不放假,我還得上班搞革命生產。回去跟爸媽說,別拖生產工人的後腿,思想覺悟太低了,難不成還想去街道辦學習?”

蘇微嚥了咽口水。

她咋覺得大姐變化這樣大呢。

對方冷下臉來,她心頭禁不住打顫,現在的大姐越來越讓人看不透了。

“大姐,爸媽說,你要是不回去,讓我……讓我別回家。”

蘇舸看了眼腕上的手錶,“快到中午了,我們下午兩點能下班,你到時在家附近的衚衕口等著,我讓你姐夫送一斤豬肉過去。我家過年統共就割了一斤半的肉,給你們拿一斤,我們自己留半斤包餃子。眼看來年就要添人口,家裡好幾口人等著吃飯,著實不寬裕。”

蘇微順著蘇舸的話,視線往她小腹上移,眼底露出幾分好奇。

“大姐,你現在幾個月了?”

“六個多月了。”

蘇微小心地伸手,“我能摸摸嗎?”

見她眼底純是好奇,蘇舸猶豫了下,點點頭。

蘇微的手輕輕碰觸到蘇舸的肚子,不過很快,她就把手縮了回去。

“大姐,挺著這麼大的肚子,累不累?”

累當然是累的,月份越大,身子越重。

不過廠裡有師父照顧,分給她的都是輕鬆的活。

家裡有四個人照顧,除了穿衣洗漱吃飯得自己來,其他的基本不用她插手。

跟其他孕婦比起來,蘇舸過得已經是極為輕鬆的孕期了。

當然,她不能這麼和蘇微說。

蘇舸面露疲憊之色,“累,怎麼不累。挺著肚子還要上班,還要忙活家裡的事,一個人恨不得掰成三瓣用。精力實在不濟,別的事我也顧不上了。”

至於別的事是什麼事,當然是蘇家那一攤子爛事。

蘇微心領意會,“大姐,爸媽再叫你回去,你也千萬別回,家裡現在一團亂。大哥帶著大嫂和孩子早早就回來了,孩子整天哭鬧不停,媽和大嫂又吵個不停。大哥啥事不管,甩手掌櫃。爸倒是能每天去廠裡躲清閒。學校不放寒假就好了,我也能有個地方躲躲。”

“大哥一家回來這些天,一點錢和票都不出,一直吃著家裡的,用家裡的。媽意見很大,這兩天都開始摔摔打打了。今天除夕,家裡一點過年氣氛都沒有,連塊肉都沒買。要不……要不大姐你還是別給豬肉了,留著自己家吃吧。”

蘇舸瞥了一眼蘇微,不對呀,這個小妹什麼時候這樣善解人意了?

有事求她?

“蘇微,明年你就初中畢業了,怎麼打算的,繼續讀高中嗎?”

蘇微臉色頓時難看起來,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

“我,我估計是讀不成高中了。爸媽已經商量好,讓我明年畢業就去下鄉。大姐,我不想下鄉。”

她眼眶紅紅地盯著蘇舸,“大姐,你能不能幫幫我?”

蘇舸垂下眼皮,果然,就知道有事要求她。

“你想讓我怎麼幫?”

蘇微揉了揉眼睛,“我,我想進廠裡上班,不想去下鄉。大姐,你能不能幫我打聽下,你們廠裡還招不招人?”

蘇舸嘆口氣,“之所以有那麼多知識青年下鄉,就是因為解決不了工作問題。現在各個廠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家裡孩子多的,為了接父母班,人腦子能打成狗腦子。廠裡現在根本不缺工人,想進去,太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