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楨看向朱正則:“剛才我問的話,記住了麼?”

朱正則嚼著炊餅,照例愣了幾秒,這才點頭。

“今日你便在大廳值差,若有村民帶來逃戶,按我方才的法子處理,村中荒田資訊我等會拿給你。賞錢和米糧,尋我家嫂嫂就行。”

韓楨說著,將剛才自己寫的資訊遞過去,吩咐道:“吃完將這張戶籍資訊重新抄錄一份。”

這項工作很簡單,而且朱正則木訥的性子,正好也適合幹這份枯燥的差事。

至於韓楨,當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賺錢!

光靠小王村的幾百畝田地收稅,根本支撐不起一支正規軍隊。

更何況韓楨還得靠免稅來收攏人心,所以起碼在一年之內,別想打田稅的主意。

唯有發展產業,利用經商來賺錢了。

吃完早飯,馬三狗提著朴刀,領著其他四人出去巡邏了。

昨夜韓楨已經告知了他們的工作內容,巡視村莊,維護治安,抓捕罪犯。

當然,這會兒罪犯是沒有的,村民都忙著種田和上山找逃戶。

而韓楨則回到後院,取出鑰匙進了小庫房。

很快,他便捧著兩個陶罐出來了。

前日檢查小庫房的時候,他起初以為這兩罈子裝的是酒,等到開啟才發現,裡面裝的竟然是糖。

北宋時期製糖業和製鹽業都得到了空前發展,僅是閩南一地,每年便能產數萬壇蔗糖。

注意,這裡用的是壇。

為什麼不是袋,因為北宋年間絕大多數地區只能製作工藝較為原始的液態糖,也就是沙糖。

許多人知曉《糖霜譜》,便誤以為北宋的糖霜都是固體糖,實則根本不然。

王闢之的《澠水燕談錄》中記載了一則笑話,裡面說:

【頃有秉政者,深被眷倚,言事無不從。一日御宴,教坊雜劇為小商,自稱姓趙名氏,負以瓦瓿,賣沙糖。道逢故人,喜而拜之。伸足誤踏瓿倒,糖流於地,小商彈指嘆息曰:“甜採你即溜也,怎奈何!”左右皆笑。】

從這出笑話就能看出,北宋市井間販賣的沙糖,與唐朝時一樣,都是濃稠的液態。

宋朝雖然掌握了固態糖的製作工藝,但僅限於遂寧等少數幾個地區。

所以在北宋年間,固體的冰糖產量並不多,專供皇室與達官顯貴,流落到市面上的極少。

尤其是宣和元年,宋徽宗下旨讓遂寧等地每年上貢數千斤冰糖。

這項沉重的旨意使得近半糖商破產,許多蔗農拋棄田地,躲進山中當逃戶。

導致冰糖產量暴跌,造成了如今冰糖稀缺的局面。

提著兩罐糖來到廚房,韓楨吩咐道:“將這兩罐糖熬開。”

“阿郎想做果脯?”

沈廚娘接過陶罐,解釋道:“做果脯半罐沙糖便夠了,用不上這麼多。”

“你莫管,熬開便是。”

丟下這句話,韓楨又匆匆離去。

沈廚娘雖然疑惑,但還是老老實實按照吩咐,將兩罐沙糖倒進鍋裡,用小火加熱熬煮。

沒過多久,韓楨便回來了,手中還拎著一桶黃土,以及兩截蘆葦管。

“阿郎這是在作甚?”

方三三走上前,一張圓臉上寫滿了好奇。

韓楨也不答,吩咐道:“去幫我尋個篩網來。”

“哦。”

方三三雖然話多,但卻有一個優點,那就是聽話。

讓幹嘛就幹嘛。

趁著方三三去拿篩網的功夫,韓楨將黃土倒在地上,用木棍仔細的敲碎。

這一幕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就連端坐在大廳值差的朱正則都不由探出頭。

很快,方三三拿來了篩網。

接過篩網,韓楨將剛才敲碎的黃土仔細過濾了一遍,篩除掉黃土中的草根石子等雜物。

然後,一點點加入水開始和泥。

黃泥水淋糖法?

韓楨可以很肯定的回答,這玩意是錯的,或者說宋應星在寫《天工開物》時出現了筆誤。

為什麼他敢這麼肯定?

因為前世的時候,韓楨曾在網上和一個網友吵過。

他覺得黃泥水淋糖法沒問題,那名網友卻說不行。

為了懟的對方啞口無言,韓楨特意去搜了影片。

結果搜遍全網,竟然沒有找到一個復刻黃泥水淋糖法成功的影片。

那些復刻的影片,無一例外,全部失敗了。

韓楨不服氣,自己買了甘蔗回來榨汁,按照《天工開物》中的步驟,一步步製作。

經過數次嘗試,最後他得出了結論,這方法真不行。

一盆黃泥水澆下去,紅糖直接被溶解了大半,最後只得到一小塊晶體。

關鍵那塊糖的晶體,依舊是紅褐色……

後來他又與那名網友多次討論,查閱古籍資料,終於找到了真正的方法,並且還給這個方法煞有介事的取了個名字。

黃泥膠封糖法!

相比黃泥水淋糖法,只是變動了兩個字,然而這一個膠,一個封,正是提純白糖的關鍵。

黃泥膠不能太乾,否則很快就會變成硬土塊,也就失去了吸附雜質的能力。

也不能太稀,不然就成黃泥水了。

大概類似橡皮泥那種程度,就差不多了。

待到黃泥被和的差不多了,鍋裡的沙糖也已經熬煮開,變得極為黏稠。

“過來幫忙。”

這時,韓楨招呼一聲,讓方三三扶住一個裝沙糖的陶罐,自己則捏起一團黃泥,仔細黏在陶罐的內部。

等到整個陶罐內部都用黃泥厚厚地黏上一層,韓楨開口道:“快,把糖倒進來。”

“啊?”

沈廚娘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

韓楨催促道:“愣著幹甚麼,快倒啊。”

聞言,沈廚娘面色為難:“阿郎,這……”

這陶罐裡可是塗滿了黃泥啊,沙糖倒進去,還能吃嗎?

即便北宋時期製糖業發展迅猛,可對於絕大多數百姓來說,沙糖依舊是金貴的奢侈品。

目前沙糖的價格是30文一兩,一斤16兩,這兩罐沙糖足足十幾貫錢呢。

一旁的方三三哭喪著臉,勸道:“阿郎,能不能不倒?”

與其讓這麼多沙糖倒進黃泥壇裡浪費,還不如讓她吃掉。

見兩人磨磨唧唧,韓楨皺眉道:“讓你倒就倒,哪那麼多廢話。”

沈廚娘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將鍋中沙糖倒進陶罐裡。

眼見紅褐色的沙糖進入沾滿黃泥的陶罐,方三三和沈廚娘兩人只覺心頭在滴血。

“停!”

等到陶罐即將裝滿,韓楨立刻叫停,隨後填入一層幹稻草,接著迅速拿起食指長的蘆葦管插進去,露出一截留在外面。

最後,用黃泥膠把罐口牢牢封死。

做完這些,韓楨將陶罐倒放著架在另一個空的陶罐上。

隨著時間的推移,沙糖中的色素會被罐中黃泥吸附,慢慢凝結成白糖,而剩下的糖蜜,則會順著蘆葦管流淌到空的陶罐裡。

韓楨又找來兩個陶罐,將鍋中剩下的沙糖如法炮製。

方三三和沈廚娘看不懂他在做什麼,只知道就這一小會兒的功夫,自家阿郎便浪費了十幾貫的沙糖。

就算是敗家,也不是這麼敗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