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周田身邊坐下,韓楨問道:“常知縣讓你來收夏稅?”

“嗯!”

周田點點頭。

他現在有點怵韓楨了,不敢再像以往那般隨意。

“夏稅我已準備好了。”

韓楨說著,朝小蟲使了個眼色。

沒一會兒,小蟲便啃哧啃哧的拖來一筐銅錢。

“喏,夏稅都在這裡,帶回去罷。”

周田看了看那一籮筐銅錢,又看了看韓楨,面色為難。

一籮筐銅錢了不起也就二三十貫,如何夠交小王村的稅。

“這……俺回去沒法向知縣交代啊。”周田哭喪著臉說道。

那兩名稅吏,也都一副死了孃老子的表情。

小王村一千五百多畝田地,哪怕除去無人耕種的荒田,也有一千二百多畝。

這一千二百多畝地,秋收的粟米佔了大約五百畝,剩下的俱都是小麥。

今年上半年算是風調雨順,小麥每畝收成一石不是問題,十抽二的稅,最少也要收三百多貫。

以往徐主簿在的時候,若是收不上來稅,餘下的可都是要他們補上。

三百多貫,就是把他們三個榨乾了也湊不出來啊。

“放心,常知縣不會為難你。”

韓楨說著,從懷中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小冊子遞了過去。

即便心裡再不情願,周田也只得接過冊子,點頭應是。

至於那兩個稅吏,更是不敢多說一句。

“那俺們先回縣衙了。”

將冊子揣進懷中,周田起身道。

“去罷。”

韓楨擺擺手。

一年五六百貫的稅錢,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但卻不能開這個頭。

這些官兒,哪是那麼好相與的。

今日常知縣敢派人來收稅,說不得明日便敢把手伸到製鹽廠……

所以,韓楨必須在第一時間表明態度。

……

……

縣衙中。

常知縣瞥了眼籮筐中的銅錢,不動聲色地問道:“這便是小王村收上來的稅?”

“稟知縣,確實如此。”

周田說著,從懷中拿出小冊子,遞了過去。

常知縣好奇之下接過冊子,翻看了兩頁,頓時被氣笑了,啪的一聲將冊子重重摔在地上。

周田心頭一驚,目光忐忑。

見狀,常知縣沒有難為他,擺擺手道:“你且下去罷。”

“是。”

周田哪裡還敢停留,匆匆出了大堂。

待到周田走後,一旁的福伯這才出聲道:“阿郎,何故發這麼大的火氣。”

常知縣冷笑道:“你自己看看便知。”

聞言,福伯拾起地上的小冊子,仔細翻看起來。

冊子上記載了小王村村民的戶籍,可原本該是一百二十餘戶,如今只剩下不足十幾戶。

其他人呢?

遭了松山嶺匪寇洗劫,都被殺了,田裡收成也被匪寇一把火全燒了。

關鍵說的有理有據,石寶確實劫掠了小王村,讓人無從反駁。

而且,松山嶺的匪寇如今也被剿滅,死無對證。

以常知縣的心思,怎能看不出來,對方這是明擺了告訴他,小王村是他韓楨的地盤,往後莫要動歪心思,老老實實當你的二手販子。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這韓二安敢如此欺我!”

常知縣越想越氣,順手抓起茶盞砸在地上。

合上冊子,福伯勸道:“阿郎,和氣生財。他想折騰,便隨他折騰去罷,何必置氣呢。”

“哼!”

常知縣冷哼一聲,沉默不語。

他之所以生氣,更多的是小心思被拆穿後的惱羞成怒。

不過這口悶氣,常知縣也只得自己吞下。

就在這時,一名值班衙役快步走進大堂:“稟知縣,縣衙外有一位自稱朱員外的商人就見。”

朱員外?

常知縣雙眼一亮,吩咐道:“喚他進來。”

說罷,他起身道:“俺先去書房,你稍後領元辰進來。”

“俺曉得。”

福伯點點頭。

……

朱吉,字元辰。

自小便於常知縣相識,後來常知縣娶了他姐姐,成了他的大舅哥,兩人關係更加密切了。

朱吉身形瘦弱,偏又留著當下時興的濃密虯髯,穿著一身寬大的錦袍員外服,端的是怪異。

北宋很有意思,明明重文輕武,卻偏偏時興濃胡,據說是因為這樣的虯髯更顯男子氣概。

見朱吉滿臉風塵,常知縣感慨道:“這些時日,元辰辛苦了。”

接過常知縣遞來的熱茶,朱吉笑道:“倒還好,如今能有些事情做,總比悶在老家強。”

寒暄幾句後,常知縣問道:“這次的買賣如何?”

“俺就沒做過這麼順利的生意。”

說起這個,朱吉頓時來了興致,語氣興奮道:“大哥伱是不知,自打俺進了濟南府,只稍稍放出些風聲,那些富商便聞著味找上了門。俺開出價後,他們竟連價都不還,便把貨全買空了。”

“大哥,俺覺得價格是否再往上抬一抬?”

聞言,常知縣思忖道:“元辰覺得漲多少合適?”

“白糖四十貫一兩,精鹽二貫半一斤。”

“嘶!”

常知縣不由深吸了口氣。

要知道,這幾乎是他拿貨價的兩倍了。

驚喜之餘,他不由擔憂道:“是否太高了些?若是引得那幫富商聯手抵制,只怕會多生事端。”

“不高。”

朱吉擺擺手,解釋道:“也就是俺們在東京城內沒有跟腳,否則若是能販到東京城,白糖至少能賣到百貫一兩的價兒。”

回想起那幫富商看到白糖後,近乎瘋魔的模樣,他甚至覺得四十貫一兩都賣低了。

常知縣沉吟道:“且先試一試罷,俺對經商一竅不通,元辰你多費些心思。”

“大哥放心做官,這些事兒交予俺處理便是。”

朱吉端起熱茶抿了一口,彙報道:“此次淨賺一千八百五十貫,採購硝石、硫磺、生鐵等材料,耗費了六百二十貫。”

“怎地要這麼多?”常知縣皺起眉頭。

北宋時期鹽鐵產量高,朝廷雖管控嚴格,但價格卻一直很低。

神宗年間一斤生鐵只需二十五文,哪怕到了如今,銅錢貶值,也才漲到三十八文。

兩百斤生鐵,頂天了也就十多貫而已。

外加幾車硝石和硫磺,哪裡用得到六百多貫。

朱吉苦笑一聲:“這些材料是沒幾個錢,但為了打通鐵監的關係,著實花了不少冤枉錢。僅是請東道,俺就請了七八回。”

“這幫貪官汙吏,當真是碩鼠蛀蟲!”

常知縣冷哼一聲。

“……”

這話朱吉就沒法接了,只得默默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