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中,氣氛凝重。

聶東此刻帶著不少士兵,嚴陣以待的站在寨牆上。

盾手豎起盾牆,弓手拉弓搭箭,蓄勢待發。

噠噠噠!

隨著一陣馬蹄聲由遠至近傳來,士兵們頓時鬆了口氣,凝重的神色也緩和了不少。

縣長來了,也就不需要擔心了。

這是他一拳一腳打出來的威信。

翻身下馬,韓楨將馬韁扔給一名士兵,口中問道:“發生了何事?”

那士兵接過馬韁,行了個軍禮,答道:“稟縣長,方才忽有一隊騎兵來,指名道姓要見你。”

“嗯!”

韓楨點點頭,手持馬槊順著階梯上到寨牆上。

“縣長!”

見到他,聶東立刻抱拳行禮。

只是這廝的表情略顯古怪,雖然已經在極力剋制了,但韓楨還是看出了端倪。

一時間,韓楨心下疑惑更甚了,來到寨牆邊,目光掃向山寨外。

放眼望去,山寨外聚攏了一大批騎兵。

粗略數了一番,不下三百之數。

戰馬雖不如西夏馬那般高大,卻身軀健碩,體態神駿,一看便知是良馬。

馬上騎兵人人著鐵甲,背弓持槍。

為首的是一個容貌俏麗,氣質清冷的女人,此刻身著鐵甲,端的是英姿颯爽。

女子所騎馬背一側,綁著一柄八尺長的斬馬刀。

對方一來,便指名道姓要見韓二。

聶東一時間摸不準情況,思忖著這小娘子可能是自家縣長的老相好,所以方才才會面露古怪之色。

韓楨在觀察他們,李黑虎也在趁機打量他。

見他身高體壯,手中提著一杆一丈多長的玄黑馬槊,身後五根破甲劍在篝火映照下反射出陣陣寒光,心下頓時明白此人應是韓二。

李黑虎打馬上前,問道:“你便是那韓二?”

韓楨不答,目光貪婪的在戰馬與鐵甲上掃過。

三百匹訓練有素的戰馬,外加三百套鐵甲,若是能全部拿下,他明日便敢揮兵攻打千乘和壽光二縣。

可惜,只能想一想了。

騎兵實在太靈活了,來去如風。

仗著山寨地利,打退這群騎兵並不難,可想要將騎兵全部留下,這就有點天方夜譚了。

縱是韓楨有鬥帝之勇,又如何?

打不過你,我還跑不過伱?

見他不答,李黑虎微微皺起眉頭,冷聲道:“可是韓二?”

壓下心頭的貪意,韓楨朗聲道:“我名韓楨,不認得甚麼韓二。小娘子莫不是認錯人了?”

這話一出,寨牆上計程車兵們面色古怪,憋著臉想笑又不敢笑。

到底是韓二還是韓楨,取決於對方是什麼人。

在反賊面前,他是殺官造反的韓二。

在縣城百姓和官吏面前,他則是小王村村長韓楨。

“本道是英雄好漢,沒想到竟是藏頭露尾之輩。”

李黑虎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之色,語氣譏諷。

韓楨卻不為所動,嘴角含笑道:“小娘子還有何事?若無事,且回去罷,免得刀劍無眼。”

深深看了眼韓楨,李黑虎一勒韁繩,調轉馬頭。

“走!”

三百騎兵來的莫名,去的也莫名。

本以為今晚會有一場惡戰,結果這就結束了?

讓寨牆上一眾士兵面面相覷,摸不著頭腦。

目視著騎兵離去,韓楨轉頭道:“可看出來了?”

“嗯。”

聶東點點頭,推測道:“應是與昨夜匪首一夥的,觀之戰馬甲冑強盛,只怕所謀甚大。”

“黑山寨!”

韓楨口中吐出這三個字。

縱觀整個青州,也只有黑山寨有此實力。

那徐主簿與他們勾結多年,暗中輸送的糧食和物資,都足以能撐起萬人的軍隊。

況且,誰又能知道,與黑山寨勾結的官兒,是否只有徐主簿一人呢?

……

三百騎兵沿著山路賓士一陣後,一名匪寇忍不住開口道:“大當家,俺們就這麼走了?”

大老遠來一趟,只是打個照面就走了,這算什麼事兒?

李黑虎轉頭瞥了他一眼,並未說話。

那匪寇心頭一驚,趕忙閉嘴不言。

李黑虎在黑山寨的威望很高,不是因為她是上任寨主的女兒,而是她拳頭夠硬,下手夠狠。

寨中不服她的人,要麼被打服,要麼被打死。

三百騎兵,緊趕慢趕,一直到天光放亮方才回到山寨。

李黑虎吩咐匪寇們去歇息後,自己一路上到黑山頂峰,迎面便撞上等她許久的寅先生。

“如何?”

寅先生問道。

李黑虎正色道:“小覷他了,此人有梟雄之姿,能伸能屈,不似那等莽夫。”

寅先生又問:“可有拉攏的機會?”

李黑虎搖了搖頭,一雙鳳眼微眯,不答反問:“你可知那韓二登上寨牆後,第一眼看的是甚麼?”

“甚麼?”

寅先生面露好奇。

“我等身上的鐵甲,以及身下的戰馬!”

能憑女子之身坐穩黑山大當家,光靠拳頭可不行。

平日裡的火爆性子,只是一層保護色罷了。

聞言,寅先生微微嘆了口氣:“看來是敵非友。”

李黑虎問道:“柴家那位怎麼說?”

“呵。”

寅先生苦笑一聲:“聽吾道明身份,說明來意後,竟哀求吾儘快離去,往後莫要再來了。”

李黑虎遙望天邊紅霞,山風拂過,吹動耳邊的髮絲。

她語氣冷冽道:“柴榮一代雄主,想不到子孫後輩竟如此不堪。罷了,只要能掀翻趙家的皇位,誰做江山,我不在乎。”

寅先生輕聲道:“莫要急躁,你我祖上父輩百餘年都等了,何須在乎這些時日,眼下是百年來最好的時機。”

“我曉得。”

天邊雲霞湧動,恰似亂世將起。

……

……

京東路,分為東路與西路,前後遭到過兩次合併和拆分。

宋初時為京東路,熙寧五年,正式拆分為東西兩路。

大觀元年,宋徽宗下旨將兩路合併,設大都督府。

然而沒過幾年,到了政和四年時,宋徽宗又再次下旨,將京東路拆分兩路,西路移安撫使於南京應天府,東路齊州升為濟南府。

在此之前,京東東路的治所一直在青州。

青州乃古九州之一,山東之咽喉,兵家必爭之地。

只需看看此前任青州的知州都是誰,便知曉其重要性。

寇準、李迪、王曾、夏竦、富弼、范仲淹、文彥博、歐陽修……這些人其中十之八九,後來都入閣為相,執宰天下。

可是到了徽宗年間,情況變了。

因齊州水路便利,經濟增長迅猛,遠超青州,於是由州升府。

州郡之名,莫重於府。

隨著齊州升為濟南府,京東東路治所也隨之轉移,青州的地位一下子變得尷尬了。

從張叔夜的調任就能看出來,他本是海州知州,因剿滅宋江有功,升任青州知州,沒過多久,又直入龍圖閣,改任濟南府知府。

青州,成了一個官員過渡的地方。

如今的青州知州,乃是趙霆。

此人在宣和二年時任杭州知州,同年方臘起義,年底攜大軍攻打杭州,作為知州的趙霆,竟然選擇棄城逃走,導致杭州城被方臘攻破。

本來一城知州畏戰而逃,重則問罪流放,輕則貶官棄用。

可趙霆卻透過賄賂童貫、梁師成等人,為其開脫,非但沒有被問罪,反而在張叔夜升任濟南府知府後,補了青州的缺,當起了青州知州。

到了青州上任後,趙霆起初還很收斂,隨著卸任在即,便開始暴露本性了,此次藉著王黼徵收丁身錢,大肆斂財。

本該是三千五百文每人,他硬是多加了三百文。

並且,藉機宰割富商大戶。

一時間,益都郡哀聲一片,無數富商地主家破人亡。

鄉間百姓為了湊夠丁身錢,賣田賣地,賣兒賣女。

而貪官汙吏們,則趁機低價收購大量田地,以至於益都良田十之八九盡歸官員之手。

知州府衙內,趙霆正在後院與通判劉宓吃酒。

趙霆把玩著腰間一對白玉佩。

這對玉佩乃是前兩日從城中一戶富商家中巧取豪奪而來,形似明月,料子乃是上好的羊脂玉,喚作明月珏。

趙霆越看越喜歡,這兩日一有空閒便拿在手中把玩。

兩人一邊吃酒,一邊閒聊。

聊著聊著,便聊到了臨淄縣,劉宓吃了一口酒,說道:“常玉坤遞上來的剿匪摺子,知州如何看?”

趙霆捻起一顆蠶豆放入口中,冷笑一聲:“剿匪是真的,畢竟一干匪首首級做不得假。但坐山巨寇,聚眾上萬,他常玉坤還真敢寫,也不看看臨淄縣攏共才幾個人!”

“管他是真是假,功勞薄上我等可是排在首位。”

劉宓笑著端起酒壺,幫他倒了一杯酒。

兩人碰了碰杯,趙霆說道:“常玉坤此人本府有所耳聞,頗有才幹,據說早些年得罪了蔡相公,所以遲遲不得升官,一直在知縣上蹉跎。”

忽地,劉宓似是想到了什麼,壓低聲音道:“說起來,此事頗有些蹊蹺。徐主簿前腳剛死,徐家後腳就被那石寶滅門,緊接著常玉坤便發兵剿匪……”

莫要把這些官當傻子。

能高中進士,並且爬到這個位置,那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很多時候,並非是他們不知道,而是不想管。

又或者,他們也想分一杯羹。

趙霆若有深意道:“對了,常玉坤不是保舉一個胥吏為縣尉麼,你近日可去臨淄縣審查一番。”

看似是兩個不相干的話題,答非所問,但劉宓卻心領神會,問道:“幾何?”

見趙霆比劃了個七,劉宓皺眉道:“會不會太多了,那常玉坤怕是捨不得。”

“捨不得?”

趙霆冷哼一聲:“你且告訴他,到時若是提刑司去了,可就不止這個數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