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霆如今很缺錢。

方臘叛亂,他棄城逃走,導致杭州城破,轉運使與通判身死。

宋徽宗在得知後,勃然大怒。

若不是因為祖制規定不殺士大夫,只怕宋徽宗會當即下旨斬了趙霆的狗頭。

趙霆也知道自己闖下大禍,於是賄賂了童貫、梁師成等一眾大臣幫忙說話。

硬生生將他棄城逃走,歪曲成是他主動出城勸降,結果那方臘卻趁機攻城,這才導致杭州失守。

不過趙霆為此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為了填飽童貫、梁師成等人的胃口,他在杭州辛苦搜刮的錢財,全部送了出去,還倒貼了十幾萬貫,一時間成了窮光蛋。

上任青州之後,他自然要把這筆錢賺回來。

可惜濟南府那邊有張叔夜盯著,趙霆只能收斂性子,結果一年多下來,只落了個五千餘貫的孝敬錢。

如今,終於等到了機會。

趁著王黼徵收丁身錢,趙霆瘋狂撈錢,根本不管青州百姓的死活。

短短時間,便積攢了數萬貫,但他仍不滿足。

眼下,任何撈錢的機會他都不會錯過。

那臨淄縣的徐主簿趙霆也有所耳聞,號稱路過的野雞都得丟下一身毛,這麼些年下來,想必也積攢了不少家業。

因此,他自然想分一杯羹。

劉宓沉吟道:“此事只怕不好辦,眼下松山嶺一眾匪首已授首,人證物證俱無,死無對證。常玉坤若是不上道,一口咬死了是石寶所為,我等也不好強來啊。”

聞言,趙霆不由皺起眉頭。

就在兩人商討之際,一個衣衫狼狽的男人,來到益都城外。

此人名叫李樁,乃是臨淄縣都頭李柱的胞弟。

李樁恨極了韓楨,自從大哥被韓楨殺了之後,家裡便一落千丈,沒多久老孃也病逝了。不提劉都頭手下弓手三天兩頭來找麻煩,到了後來就連西市那群爛泥一樣的潑皮都敢打罵他。

昨夜僥倖逃過一劫後,他親眼看到韓楨帶兵進了縣衙。

反正這臨淄縣也呆不下去了,李樁乾脆把心一橫,一不做二不休,來州府報官。

也合該他走運,一路上竟沒遇到野獸和匪寇,後來天亮了,在路上遇到一隊行腳商。

其中一個行腳商見他可憐,便讓他搭了一路牛車。

看了眼益都郡高聳的城牆,李樁悶頭就往城門裡走。

沒走兩步,便被城門口值差計程車卒攔下。

一名士卒伸手道:“可有憑由?”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北宋時期對百姓流動的管控限制,反而是歷朝歷代最嚴格的。

唐時百姓出離居所百里,就需要路引了,而到了北宋,這個範圍被縮小至八十里。

北宋的路引喚作憑由,想獲得憑由,需找里長作保,隨後去縣衙登記,道明出門的緣由,稽核透過後,才會發放憑由。

若是沒有如期而歸,縣衙便會拿里長問罪。

因為里長是保舉人。

正是有連帶責任,所以里長一般不會輕易保舉,這也就導致了百姓出行受到了極大限制。

如果沒有路引出門,一旦被衙役、巡檢等抓住,則會被當作強盜流寇處理。

李樁搖搖頭:“俺沒有憑由。”

嗯?

沒有憑由?

值差計程車卒頓時雙眼一亮,一把揪住李樁的脖子,獰笑道:“好膽,你這犯下命案的賊人竟還敢回來,當真是自投羅網!”

他們最喜歡遇到沒有路引的人,一旦抓住,便可隨便安上一個罪名,然後扭送去官府領賞錢。

這種人在他們眼裡,簡直就是會走路的銅錢。

李樁大喊道:“俺不是賊人,俺是來報官的!”

“哼,還敢拒捕!”

另一名士卒可不管那麼多,衝上來一拳砸在男人肚子上。

這一下,讓李樁疼的整個人縮成一隻大蝦,口中止不住的哀嚎。

兩名士卒喚來同僚頂差後,便一左一右押著他往府衙走。

途中,見李樁有掙扎的跡象,兩名士卒又補了幾拳。

一路來到府衙,值差的衙役見了,好奇道:“怎地了?”

一個士卒笑道:“今兒個運氣好,撿了個錢丁兒!”

錢丁兒是他們之間的黑話,專門用來形容李樁這類沒有路引的人。

“真是走了狗屎運。”

衙役撇了撇嘴,神色羨慕。

李樁這時覺得肚子沒那麼疼了,猛地抬起頭喊道:“俺是來報官的,有人造反!”

造反!

那衙役頓時一個激靈,呵斥道:“你可想仔細了,造反乃是大事,若是敢謊報,定不輕饒!”

李樁彷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趕忙搖頭:“不是謊報,不是謊報,真有人造反。”

衙役上下打量了對方一眼,見他雖狼狽,但衣著還算得體,心下便已信了幾分。

這回兒輪到兩個士卒傻眼了,到嘴的鴨子竟然飛了。

不過事關造反這等大事,他們也不敢胡來,只得鬆開李樁。

“你且隨俺進來。”

造反這等大事,不是他一個小小的衙役能沾染的。

領著李樁先是找到了班頭,班頭得知後,又找了都廳……一路兜兜轉轉,最後才由幕客報到趙霆那裡。

“造反?”

趙霆端著酒杯的手抖了一抖。

自從經歷過方臘造反後,他就聽不得這兩個字,每每聽到,心裡就一陣發慌。

劉宓也被嚇了一跳,兩人對視一眼後,趙霆吩咐道:“先將人帶到大堂,本府隨後就來。”

兩人整理了一番朝服後,匆匆來到大堂。

端坐在案桌後方,趙霆朗聲道:“伱乃何人?”

男人兢兢戰戰的答道:“俺叫李樁,臨淄縣人氏,家兄曾是縣衙都頭。”

臨淄縣?

聽到這三個字,趙霆與劉宓雙眼一亮,立馬來了精神。

“何人造反?”

“不曉得,許是縣中潑皮韓二。”李柱搖搖頭,語氣有些不確定。

趙霆頓時怒了:“不曉得你便來報官?竟敢消遣本府,來人,拖出去打二十棍!”

李柱慌了,趕忙哀嚎道:“知府老爺恕罪,借俺十個膽子,也不敢消遣老爺。”

緊接著,李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昨夜的見聞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聽完之後,趙霆又詢問了一些細節,李樁都一一作答。

深吸了口氣,趙霆轉頭問道:“今日可曾收到臨淄縣的摺子?”

“不曾!”

劉宓搖搖頭。

趙霆目光閃動,故作驚怒道:“治下之所發生叛亂,如此大的事竟敢瞞報,他常玉坤想幹甚麼?”

他心裡很清楚,確實是有農民造反,並且還殺進了縣城,不過並非是那什麼潑皮韓二。

但那常玉坤也不乾淨,竟然與匪寇暗中勾結!

與劉宓對視一眼後,趙霆瞥了眼下方誠惶誠恐的李樁,擺了擺手:“此事本府已知曉,你且退下罷。”

李樁卻沒有立刻離去,畏畏縮縮地說道:“知府老爺,俺揭發有功,可有賞錢?”

“領他去拿一貫賞錢。”

趙霆朝著幕客吩咐道。

待到他們離去後,劉宓面色古怪道:“這常玉坤的膽子當真是不小。”

“你覺得該如何?”趙霆問道。

劉宓沉吟道:“且不說造反已被平定,咱們撈不到什麼功勞。就算能撈到,頂多也就喝口湯。”

“是這個理。”

趙霆點了點頭。

常玉坤選擇知情不報,就代表這個功勞撈不到。

就算以勾結匪寇的罪責辦了常玉坤,頂多就是增添一筆不疼不癢的功績。

“倒不如以此拿捏常玉坤,狠狠地……”

劉宓說著,做了個撈錢的動作。

見狀,趙霆輕撫鬍鬚道:“正合吾意!”

他二人一個知州,一個通判,在得知下轄知縣與匪寇勾結後,第一反應竟不是想著辦案,而是趁機撈錢。

著實離譜!

管中窺豹可見一斑,由此可見北宋的官吏糜爛到了何等地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