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縕蓉淡淡回應,卻清晰捕捉到宋衍熠語氣中那份處亂不驚的沉穩,“既已知錯,改之即可。”

這番氣度非十七歲的宋衍熠所有,那份既熟悉又令人畏懼的態度,令崔縕蓉心底湧起一陣寒意。

重活一次,他又在盤算什麼?

念及此,崔縕蓉心潮起伏,面上卻依舊平靜如水。

一旦露出馬腳,後患無窮,她不能讓宋衍熠察覺她同樣擁有前世記憶。

宋衍熠的視線在崔縕蓉臉上流轉,心中也浮現出一絲疑惑。

按前世的記憶,在他守喪歸途將遭逢一場劫難,幸得路過的崔家搭救。

他與崔縕蓉因此結緣,才有後續種種,但那日船上苦等,崔家卻未現身,若非隨從墨一助他破窗逃脫,他恐早已命喪刺客刀下。

為何事態會改變?他困惑不已……

“九弟,”宋衍熠轉瞬間思緒迴轉,對九殿下道,“言辭不當,還不快賠罪?”

九殿下年幼,被宋衍熠凌厲的眼神一掃,不禁脊背生寒,低聲認錯:“是弟弟言語失當,請嫂嫂寬恕弟弟。”

眾人見狀,皆以為宋衍熠是在維護太子妃,女眷們竊竊私語:“崔家大小姐命真好,太子儀表堂堂,還如此憐愛,真是讓人羨慕不已。”

“可不是,不讓她受半點委屈,真是捧在手心上了!”

這些溢美之詞對崔縕蓉而言,卻是莫大的諷刺,如同利刃扎心。

好命?憐愛?

若他們知曉家中堆積如山的屍骨,還會這麼說嗎?!

崔縕蓉在心裡冷笑,宋衍熠的心思她怎會不知,不過藉此事提升好感,拉近彼此距離罷了。

人群中,趙嫻兒面色愈發難看,幾乎難以掩飾情緒。

她本是名聲顯赫的美人,崔縕蓉一來,不僅搶了風頭,還贏得宋衍熠庇護,怎能不讓她恨得咬牙切齒。

太子妃之位本該屬於她,一個野地裡來的丫頭,憑什麼與她爭!

“知錯能改,九殿下年幼無知,由太子殿下帶回嚴加教導即可,不必與我多言。”

崔縕蓉淡淡說道,絲毫不領情:“或許也是周圍環境影響,令九殿下口出輕薄,太子殿下還需多費心才是。”

宋衍熠和九殿下打小情同手足,崔縕蓉這一言,是何意圖?難道質疑太子殿下的能力?

宋衍熠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周遭人群也顯露驚異之色。

連太子殿下都不屑一顧,還言語間帶刺,這不是故意讓太子面子上過不去嗎?

宋衍熠感到了不尋常,卻沒動氣,又探問道:“聽說崔家回京城路經揚州,那裡盜匪橫行,攔截船隻之事頻發,縕蓉姑娘這一路上可還順暢?”

崔縕蓉怎會聽不懂他弦外之音,他分明在猜疑那次事件與前世不同,懷疑她也保留了前世的記憶。

“家父行事謹慎,聞說揚州可能有水盜,路上防衛倍加留心,故而一路平安。”

崔縕蓉心底冷笑,從容敘述,面上平靜如水。

宋衍熠卻眉頭微皺,愈發覺得此事古怪,這般滴水不漏,真是十六歲的崔縕蓉所為?

彷彿失去了這個年紀應有的純真無邪。

旁人插嘴道:“反而是太子殿下在揚州遭遇襲擊,險象環生,還好最終安然無恙到達盛京。”

“是啊,殿下福澤深厚,自能逢凶化吉!”

崔縕蓉聞言,眼神微變,心中一陣寒意。

別人看來是宋衍熠的幸運,於她,卻是錯過了絕佳機會。

就差那麼一點點,她就能取了對方性命,了斷這份孽緣,被宋衍熠僥倖逃脫了。

“縕蓉姑娘。”

宋衍熠察覺她眼神波動,情緒似有波瀾,意味深長地問:“似乎姑娘對此並不認同?”

她當然不認同,恨不得將其挫骨揚灰,恨不得宋衍熠也體會當日自己如凌遲般的苦楚。

那種深入骨髓的痛,言語難以盡述。

“怎麼會呢?”

崔縕蓉輕笑:“太子身為儲君,我等臣民,自然希望太子平安無恙,以期國家安定興盛。”

宋衍熠眉峰一挑,似還要言語試探,卻不料太監高聲通報:“陛下宣召!”

“快快快,別愣著了,準備覲見!”

“你的裙子還不整理好,想在皇上跟前失禮嗎?”

看熱鬧的婦人們這才收起心思,各自整理儀表,生怕在殿前失態。

崔縕蓉心中稍定,收回視線,專注整理裙襬。

宋衍熠的目光卻深沉地鎖在她身上,似乎想從她臉上捕捉到一絲破綻。

眾人在總管公公引領下依次入座,一時歌舞昇平,熱鬧非凡。

龍椅上的皇帝捋著鬍鬚,不怒自威,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崔縕蓉,對崔珉笑道:“你家女兒真是越發出落得標緻了,雖久居邊疆,卻仍如出水芙蓉。”

“多謝陛下誇獎,”崔珉連忙施禮,“小女得陛下讚譽,實屬惶恐。”

“朕記得明年她便及笄了,既如此,她與奕兒的婚事也可著手籌備了。”

婚約……

崔縕蓉心頭一緊,彷彿被寒冰穿透,冷得直叫人清醒異常。前世,正是這份婚約束縛了她,直至家破人亡,她才深刻體會到什麼是風雨同舟的淒涼。

若與宋衍熠相連便是劫數,那麼避開他便是她的首要之策。

“陛下,”崔縕蓉急忙上前,誠懇而堅決,“請陛下寬恕縕蓉的不敬,我實難允諾和太子殿下結縭。”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眾人難以置信地交換著目光。

拒婚太子,這豈不是公然與皇帝作對?

儘管宋衍熠被遣至皇陵守喪,遠離朝政多年,威望不再如昔,但太子之位尊崇無比,非一般人能及。

“這是何故?”

皇帝一臉困惑,凝視著崔縕蓉的表情:“你與奕兒郎才女貌,結合本是佳話,更何況這是從小訂下的娃娃親,何來反悔之說?”

宋衍熠亦上前一步,言辭懇切:“縕蓉小姐,我倆婚約早定,我已準備好與你共度此生,必不負你,請你安心。”

崔縕蓉從容回應:“承蒙陛下厚愛,太子殿下之言我自然信服。然而邊境戰火未熄,家父身為忠勇侯,我怎可在此時貪圖個人安逸?我自幼隨雙親於邊疆成長,邊民安寧,我責無旁貸。”

“故此,懇請陛下暫時擱置婚事,待天下安康,再議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