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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拱月般的橋,姜姽在橋尾,姜姒在橋頭。

風從水面而過,激起細小的水波。水波不大,但層層疊疊不間斷,彷彿永遠不會停歇。波光粼粼雖然瀲灩,卻無人欣賞。

姜姒停下來,等姜姽走近。

“五妹妹,你方才和世子爺說了什麼,他為何那般生氣?”

“世子爺生我的氣,四姐姐不高興嗎?”

姜姽被問中心思,慚愧之餘又有些不舒服,“五妹妹,你說的是哪裡話。你我一家子姐妹,我自是不願看到你惹上麻煩。”

原來女主也知道男主是麻煩啊。

那為什麼硬要把她這個炮灰扯進去呢?若非他們一個故意為之,另一個安然受之,原主又怎麼死?三房又怎麼會落得那樣的結局?

“四姐姐既然知道是麻煩,為何不一早提醒我?你若真當我是你的妹妹,此前又為何冷眼旁觀?你明知世子爺是用心何在,卻又貪圖他的溫存小意,而讓我像個傻子似的被你們耍得團團轉!”

“五妹妹!”姜姽心驚不已,因為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姜姒。

姜姒的腦海中,突然就浮現出夢中的情景。順著這條水流,直匯入一汪碧池。而那池子所在之地,就是夢裡的所在。

“四姐姐,你不是想知道我和世子爺說了什麼嗎?”

“五妹妹……”

“我告訴他,如果他再敢糾纏我,哪怕是為了我的名聲著想,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過他,我一定會嫁給他!”

姜姽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著變化,煞白而慌亂。

“五妹妹,你說過你對世子爺無意,你還說讓我去爭取。”

“我是對他無意,但架不住他再三糾纏,畢竟烈女怕纏郎。何況世子爺身份高貴,倘若我願意賭上一賭,說不定會有潑天的富貴。四姐姐,你不也是這麼想的嗎?”

最隱蔽的心思被人看破,姜姽有一瞬間的慌亂。

很快她就回過神來,用猜疑和譴責的目光看著姜姒,“五妹妹,你是想和我爭嗎?”

姜姒反問,“我若和你爭,你該如何?”

天不知何時陰沉下來,風吹著她們的衣裙獵獵做響。她們對峙著,一如夢中的情景那般,爭執而互不相讓。

拱橋下,一葉小舟悠悠盪盪,正中立著一位衣著完好戴著斗笠的稻草人。

姜姽苦笑道:“五妹妹,你我姐妹,何至於如此。”

她望向那小舟,聲音悲傷,“記得小時候,這小船之上還沒有稻草人,家裡的姐妹們最喜歡輪著在上面嬉戲。大姐為首,二姐和三姐也能沾些光,而我只能站在水邊看著。”

她的生母柳姨娘是個不爭不搶的性子,縱然同為庶女,自小到大她都比不過庶出的二姐姜嫿。哪怕是二房庶出的三姐姜姪,她也比不上。

“姨娘總和我說,不要爭不爭搶,該是你的就是你的。我原本也是這麼想的,但是你告訴我,若想要錦繡良緣,那就自己去爭取。事到如今,你怎麼反倒和我爭上了?”

“四姐姐這是在怪我,那可怎麼辦呢?”姜姒步步緊逼,迫使姜姽一直往後退。

姜姽退到了水邊,臉色白得嚇人,“五妹妹,你為何要如此?你可知我有多羨慕你,三叔雖是庶子,但他和三嬸夫妻恩愛,中間無第三人。你是他們唯一的女兒,他們視你為掌上明珠,什麼好東西都緊著你,生怕你受一點委屈。”

所以呢?

姜姒看著她,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而我呢,雖是姜家大房的姑娘,日子卻過得還不如母親身邊得臉的大丫頭。我並非貪圖世子爺的地位出身,我是真的喜歡他。五妹妹,你什麼都有,你能不能不要和我爭?”

“如果我一定要呢。”姜姒的語氣堅決,眼神更是寸步不讓。

姜姽咬著唇,目光中的恨意一閃而過。“五妹妹,你為何要逼我?”

姜姒看著她,一字一頓,“那麼四姐姐,你會殺了我嗎?”

……

姜家的園子佈局雅緻,小橋迴廊花池角亭,橋如拱月迴廊通幽,角亭似雲中閣,花池如碧玉盤。

祝安皺著眉,不時看向在池邊站了近半個時辰的自家姑娘。

風起時,她揉了揉自己被揚起的塵土迷了的眼睛,再看過去時只覺得有些恍惚,她怎麼覺得自家姑娘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

都怪那個該死的噩夢。

“姑娘,水邊風大,您病才剛好,可千萬別再驚了風。”

姜姒“嗯”了一聲,還在看那池水。

她記得夢裡的一切,記得這汪池水如何驚起波圈,又如何恢復平靜。她更記得剛才姜姽的目光,驚慌失措一如被人識破內心的黑暗。

如果那個夢就是原主之死的真相,那麼……

她鬆開自己握成拳的手,對著天看了又看。這雙手啊,長得可真是好看,細白纖長,肌膚柔嫩。

這是一雙沒有受過苦的手,最適合用來寫字。

洗筆、鋪紙、研墨,她不讓別人幫忙,自己一言不發地進行著。等一切準備就緒,然後提筆開始寫信。

祝平和祝安面面相覷,皆是無比擔心的模樣。

“你們不要怕,我沒事。”她未抬頭,“四姐姐喜歡世子爺,生怕我與她爭搶。我方才和她吵了一架,以後再也不和她好了。”

“四姑娘怎能這樣呢?”祝安替她打抱不平,“分明是世子爺示好姑娘,姑娘為了自己的名聲,還告到了芳業王那裡。為何四姑娘要如此揣度姑娘,奴婢聽著都覺得生氣。”

祝平點頭,“姑娘,奴婢早就覺得四姑娘表裡不一,您以後不和她往來最好不過,免得被她算計了去。”

“我聽你們的。”她繼續寫字,期間頭也不抬。一直到將信寫好,才伸了伸腰,活動了一下四肢。

祝安不識字,祝平識得一些。

“姑娘,您這信上寫的莫非是今日在學堂發生的事?”祝平問。

“姑娘您寫這個做什麼?”祝安不解,“您這信是想送給誰?”

姜姒吹乾紙上的墨,小心地收好,然後裝進信封中,再用火漆封口。她揣上這封信,前往祖父姜淵的書房。

古色古香的屋子,屋前種著兩棵松柏。右邊的松柏旁邊,還種著一缸蓮子。蓮葉已經乾枯,卻直立未倒。

守門的僕從進去稟報,聽得姜淵不由得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隨著一聲“進來吧。”,姜姒這才提裙邁過門檻。一進屋是滿眼的字畫,幾乎掛滿所有的牆壁。

她從桌上的一堆書後,找到了蓬頭垢面毫無形象可言的姜淵。

姜淵爬了爬自己的頭髮,不以為意,“讀書人不拘小節,小五你可別說出去。”

“孫女知道。”

姜姒眉眼一彎,她是真沒想到被世人尊敬,受家人愛戴的祖父私底下居然是這麼一副樣子。邋遢是邋遢了點,埋汰也是真埋汰,但突然一下子將距離拉近,變得可親起來。

她將信取出,放到桌上。

姜淵聽到她要送信的人之後,又忍不住想挖自己的耳朵。

“你說誰?慕容梵?”

“正是王爺。”她一臉的認真,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更是一覽無遺的清澈純潔。“上次我告了世子爺的狀,說他輕薄於我。我聽說有人在私下說我故意為之,意在昭告眾人,從而賴上世子爺。我怕王爺聽信傳言,以為我利用了他。為表我的決心,我將在學堂與世子爺的一字一句都寫在信上,勞煩祖父代為轉交。”

姜淵撫摸著自己的鬍子,老而精明的眼睛盯著自己的孫女看。他一嚴肅正經起來,又是那個人人敬重的太傅大人。

“為什麼讓我轉交?你大可以自己派人送信。”

姜姒拼命搖頭,表情越發的認真,“祖父,萬萬不可的。若是孫女私下給王爺送信,那就是私相授受。這種事情還是要經過長輩的允許,孫女才能安心。”

姜淵聞言,看她的眼神更加精光四射。

這個孫女要麼心思單純到了極點,要麼就是思慮最為周全之人。

半晌,道:“行了,這信祖父替你送。”

他既然應了此事,萬不會出爾反爾。

信很快送到芳業王府,呈到了慕容梵的面前。

沈溯也在,他一聽到是姜太傅送來的信,以為是他們忘年交之前的私下往來,等到送信人說信是姜姒寫給慕容梵時,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慕容梵當著他的面將信拆開,他便知小舅這事不會瞞他,立馬湊過去看。

“……他說:‘說個話而言,死不了人的。’我說:‘世子爺,你錯了。你要是再招惹我,我就賴上你,然後不管不顧地嫁給你。等你死了,我就住你的大房子,花你留下來的銀子,再養幾個唇紅齒白的面首,日日過得逍遙又快活。’……”

這……這寫的都是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