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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旭日初昇。

姜家幾房的女眷一同出門,前往魏其侯府。

大殷建朝近兩百年,從建國之初到後來的論功行賞,不知多少勳爵之家。眼見他高樓起,眼見他樓榻了,起起落落皆是尋常。

但魏其侯府不一般,自打建國之初林家被賜爵位以來,後代子孫一代不輸一代,到了這一代,世子林杲更是文武全才,人中龍鳳。

幾前年林家欲為林杲說親時,不知驚擾了多少京中貴女的芳心,最後花落姜家,姜家的嫡長孫女姜嬗嫁進了侯府,那時多少人羨慕嫉妒。

這門親事最是讓謝氏得意,哪怕時隔幾年,但凡是提起自己親生女兒的夫家,不消隻言片語已經一臉的與有榮焉。

今日三房女眷到侯府做客,是為給姜嬗送催生禮。

姜嬗已懷胎七月,孕相十足。

她領著一眾下人,親自出門來接孃家人。

謝氏一見女兒挺著大肚子出來,直呼“嬗兒你怎麼能出來”,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著姜嬗。

姜嬗模樣秀美,因著懷孕身子豐腴了不少,瞧著端莊溫婉,頗有幾分珠圓玉潤之感。她言行有度,舉止妥帖,一言一行盡顯大家風範。

她身後的婆子抱著一個約摸兩歲多的小女童,人稱如姐兒,正是她所出的長女林慧如。如姐兒怕生,哪怕是謝氏費力招惹,也沒能求來一抱。

“我這一胎懷相不好,對如姐兒多有疏忽,才養成了她這不願見生人的性子。”她低頭摸著自己的肚子,語氣中難免有些情緒低落。

謝氏生怕她多思多慮,忙道:“這有什麼打緊的,如姐兒還小,等你生完這一胎,兩個孩子一起教,必是不費什麼事的。”

“母親說的極是。”她笑著招呼眾人,引眾人去到侯府正院。

侯夫人華氏,是魏其侯的繼室。

華氏是二嫁之身,嫁進來時林杲已經長大成人,是以她這個繼母在繼子面前從不敢擺譜,便是對著繼子媳婦的孃家人,也是極盡討好。

她的身邊跟著一位珠光寶氣的姑娘,是她的孃家侄女,姓華名錦娘。

華錦娘模樣生得倒是不差,就是打扮上累贅了些,瞧著不太清爽。同樣不清爽的,還有她看人時的眼神。尤其是在看到姜姽和姜姒時,明顯有些不屑,還撇了撇嘴。

如今府裡當家的可不是華氏,而是姜嬗。

身為姜嬗的親孃,謝氏對華氏的態度只能說是客氣有餘親熱不足。餘氏和顧氏有樣學樣,也不敢和華氏太過熟絡。

客套的寒暄過後,姜嬗將孃家人帶去自己的院子。

侯府比之姜家更為富貴,她是世子夫人,也是將來侯府的主母,所住的院子比其母謝氏的清風院還要氣派。

謝氏打量得仔細,問得更是仔細,眼見女兒屋子裡的用物樣樣不凡,再聽到女兒身邊的人說女婿如何愛重女兒,便也就放了不少的心。

姜嬗身子重,半靠在錦榻上。

不多會兒,一個婆子捧著東西上來。

眾人定睛看去,然後你看我,我看你。

“嬋姐兒。”姜嬗招呼六姑娘姜嬋過去。

姜嬋是姜家這一輩中最小的姑娘,也是姜二夫人餘氏唯一的女兒。餘氏育有一子一女,兒子姜煒在兄弟中行二,可惜在十歲那年夭折。

餘氏是在痛失兒子之後好些年才生的姜嬋,一方面愛若珍寶,一方面又嚴格教養。

出門之前,她已交待過女兒一些事情,是以姜嬋謹記母氏的吩咐,不敢動也不敢鬧,生怕衝撞了姜嬗。

姜嬗又招手,“嬋姐兒,到大姐姐這裡來。”

姜嬋望向自己的母親,在看到餘氏輕輕點頭之後才上前。

“幾個月不見,嬋姐兒又長高了不少。”姜嬗拉著姜嬋的手,指向那婆子,“嬋姐兒,那裡有兩隻襪子,你看哪隻適合大姐姐肚子裡的孩子穿?”

眾人恍悟,這才知婆子手裡一紅一青襪子的用意。

餘氏緊張起來,“嬗姐兒,你六妹妹年紀小,她哪裡知道……”

“二嬸,無妨的。我聽人說了,越是不知事的孩子,說的就越準。”姜嬗摸著自己的肚子,雖說太醫大夫都瞧過,都說她這一胎懷的是兒子,可她還是不踏實。先前她也讓如姐兒試過,可如姐兒又哭又鬧的就是不肯選,不得不作罷。“嬋姐兒,莫怕,想拿哪個就拿哪個。”

姜嬋才六歲,確實不知道這些大人的彎彎繞繞,更不知道這兩隻襪子代表是的什麼意思。這個年紀的小女孩,大多數天生愛紅色。

她懵懂地伸手過去,一下子就抓住了紅色襪子。

餘氏兩眼一黑,恨不得暈過去。

其他人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裡去,尤其是謝氏,幾次想說什麼都被女兒用眼神制止。

氣氛古怪而凝重時,姜姒幾步過去,一把將姜嬋手裡的襪子塞進她,道:“嬋姐兒,這襪子你是給自己挑的,那你再挑一隻送給大姐姐肚子裡的大外甥。”

紅色的挑走了,唯剩青色的。

姜嬋根本不用做選擇,直接將那青色的襪子遞給姜嬗,“大姐姐,這襪子送給大外甥。”

她學著姜姒的話,也叫姜嬗肚子裡的孩子為大外甥。

餘氏發黑的眼睛終於亮起來,率先驚喜出聲,“恭喜大嫂,恭喜嬗姐兒,這一胎必是男嬰無疑。”

轉頭又對顧氏露出無比感激的神色,一切盡在不言中。

謝氏懸的心,終於落到了實處,眉頭瞬間舒展。

她欣慰地看著姜姒,對顧氏道:“五丫頭看著一團孩子氣,卻是個再省心不過的孩子。三弟妹,你真是好福氣。”

顧氏疼愛女兒,自然喜歡聽別人誇自己的女兒。她嘴裡說著客氣謙虛的話,打心眼裡卻是覺得自己的女兒雖身子弱,卻乖巧聽話,從小到大都很省心。

三房回京時,姜嬗已經出嫁,是以她對姜姒的印象有兩個:一個是貌美,另一個是體弱。

貌美又體弱的堂妹,其父還是庶出,註定嫁不成世家高門的嫡長子,也當不了主母宗婦,她自然不會過多關注。

今日再見,印象又多了一個:懂事。

她這樣的身份,註定來往的女眷絕非泛泛,若是不省心的孃家姐妹,倒不如不走動的好。但懂事的庶房堂妹,她倒是不會排斥。

“那我代你們的大外甥謝過兩位姨姨。”她接了襪子,心裡緊繃的那根弦並沒有鬆懈半分。或許等到瓜熟蒂落的那一天,她才能真正放心,或者是不甘。

藉著她肚子裡孩子的話題,女人之間自有說不完的話。大到生產生養,小到飲食忌諱,你一言我一語,好不熱鬧。

正熱鬧之時,她笑著對姜姽和姜姒道:“瞧瞧你們,一個比一個臉紅,必是不願意再聽這些事。罷了,你們且去園子裡逛逛,這個時日園子裡尚有幾株菊花開得不錯。”

謝氏也跟著附和,讓她們姐妹倆出去玩,說話時還遞了一個隱晦的眼神給姜姽。“若是遇到人,切莫失了體統。”

姜姽應下,貝齒咬唇。

來侯府之前,嫡母就私下和自己交待過,此行一是給大姐送催生禮,二是讓她和顯國公府方家的庶三公子相看。

她心繫世子爺,且已下決心爭取,如何能與別人議親?

這種事情或多或少都會有些風聲,餘氏略知一二,顧氏也猜到了些許。

“玉哥兒,你跟你四姐姐,切莫亂跑。”

姜姒也應下,果真聽話地跟著姜姽。

侯府的園子極大,比姜府的園子大上一倍不止,園子中的荷花池亦是如此。哪怕是一池的殘荷,瞧著也別有一番意境。

兩人行至荷花池附近,沒再往前走。

姜姽擠出一抹笑來,道:“五妹妹,你方才做得極好。”

不在人前,姜姒懶得做戲。

她不冷不淡地敷衍一句:“是嗎?”

“自然是真的。”姜姽心不在焉地四處看,侯府的富貴盡收眼底。“侯府真是氣派,人人都說大姐最有福氣,這話果然不假。”

顯國公府與侯府是姻親,如今的顯國公正是林杲的舅父。聽說那方三公子的生母原本是個丫頭,方三公子本人也無才名在外。

同父所出,只因生母不同,有人便高出一等,所嫁之人也是才貌雙全的年輕勳貴。而她卻要與一個庶子相看,且還是送上門的那種。

“五妹妹,你我都低人一等,再是如何也無法同大姐姐相提並論,又何苦相互爭搶,彼此為難呢。”她說著,往水邊走去。“上次你問我,你若執意與我相爭,我會如何?如今我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姜姒心下一動,跟上去。

“你會如何?”

她垂著眸,幽幽地一聲嘆息,“我想……”

這時她身體一晃,似是情急之下抓住了姜姒,然後又怕姜姒不高興似的,一把將姜姒鬆開。只是鬆開的動作太大,如同往外推一般。

“撲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