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一個暗流湧動的地方。

徐世英雖然已經從崇文門離開,但有關他的誹謗卻從來沒有停止過。

“徐世英的箭術都沒本侯射得好,這不是瞎胡鬧嗎?”

“此次是要到海外領兵,徐世英壓根都沒有在軍隊中呆過,他能行就見鬼了!”

“你們就等著瞧吧,本侯保證不出本個月,咱們必定能看到徐世英兵敗的大笑話!”

……

讓人想不到,對徐世英的非議最大的並不是文官集團,而是那些已經被邊緣化的武勳集團,他們都不看好徐世英此次率軍前往參治島,對徐世英的軍事才能顯得十分懷疑。

英國公府的花廳中,此刻顯得分外熱鬧。

因朱輔私通外藩致使成公國被削爵,現在成國公府的門匾被摘了,故而已經不適合成為眾武勳的聚集之所,甚至都不配跟他們一起玩耍了。

英國公張懋受去年神盾營大校場刺駕事件的牽連,雖然被弘治勒令閒住在家,但終究還是堂堂正正的英國公府。

正是如此,在成國公府倒臺後,而今英國公府接過武勳集團的旗幟,成為京城武勳集團的新領袖。

跟成國公府的情況相似,真正活躍的其實並不是當家人英國公府張懋,而是英國公府的世子張侖。

張侖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從小便是一個混世魔王,而今亦養成了一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雖然他的身高不算矮,但整個人偏偏太瘦,而年紀輕輕便已經駝背,如此的形體很難得到朝廷的重用。

朱家皇室歷來喜歡重用武勳不假,雖然他們看不到武勳肚子裡有多少墨水,但像張侖這種形體連將軍相都沒有,故而註定很難被委以重任。

張侖亦是已經意識到這一點,故而心裡其實是怨恨朝廷。現在聽到同為國公世子的徐世英被大家一致唱衰,嘴角不由得輕輕上揚,心裡甭提多高興了。

“他徐世英能有幾斤幾兩?還不是他今年種了棉花!”

“何止是種棉花,他賣了自家的店鋪建了一個織布坊!”

“當真是丟臉丟到家,堂堂的國公府,竟然賣祖產操辦織布這等賤業!”

……

武安侯等武勳不僅僅攻擊徐世英的能力,亦是翻出了徐世英種棉花和辦織布廠兩件事,顯得十分不齒地攻擊道。

其實他們對徐世英不見得多麼怨恨,畢竟大家都是武勳集團中的一員。

只是原本大家一起被皇帝打壓得好好的,結果你丫的竟然撈到東海總督一職,現在不噴你噴誰呢?

何況,大家原本是要抱團一起跟皇帝作對,你竟然跑去抱皇帝的大腿,簡直就是他們武勳集團的叛徒。

正是如此,他們是恨不得當著徐世英的面口吐芳香,更是恨不得徐世英死在東海。

七月的天空說變就變,偏偏僅僅只是眨眼間,上空已經是烏雲密佈。

“好雨知時節,知熱乃發生!”

“現在來場雨好呀,京城這些天都快要悶死人了!”

“哈哈……徐世英現在前往天津,怕是要被淋成落湯雞了!”

……

武安侯等人看著東邊的烏雲滾滾而來,當即感受到空氣中多了一股涼意,有人突然想到正在啟程前往天津的徐世英,不由得幸災樂禍地道。

轟隆!

一個驚雷從東邊的天際傳來,大家忍不住紛紛張望,只是一些武勳意識到他們所望的方向是西苑和紫禁城。

儘管他們十分不喜歡不重視武勳的弘治朝,卻是不得不承認,現在的皇帝已經成為真正的天子,滿朝文武重臣無一人再敢公開跟皇帝叫板。

正當大雨即將來臨之時,一個僕人突然急匆匆跑過道:“不好了!不好了!”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咱英國公府的規矩都忘了嗎?”張侖覺得這個慌慌張張的心腹丟了英國公府的臉面,當即進行厲聲訓斥道。

僕人將吐到嘴邊的話嚥了回來,便硬著頭皮彙報道:“世子,東廠的覃從貴剛剛帶番子砸了我們家的店鋪,還讓我們英國公府三日內將店鋪賣掉!”

“閹豎,他焉敢如此,他難道是不想活了嗎?我英國公府啥事輪到他來指手畫腳了?”張侖的臉色頓時一變,顯得氣急敗壞地怒聲道。

武安侯等人知道覃從貴是東宮舊人,現在更是東廠的第二把手,但得知覃從貴這般囂張,不由得面面相覷起來。

一個小小的太監膽敢如此對待堂堂的國公府,大明建國以來都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僕人將張倉的憤怒看在眼裡,顯得小心翼翼地補充道:“覃從貴說是你說年初時對陛下說的:武勳不能經商!現在你既沒有陛下的恩准,如今擅自經營商鋪有違祖業,所以勒令我們英國公府要安分!”

這……

武安侯等人紛紛扭頭望向張侖,張侖還真說過這種話。

只是那個時候他們是一心跟陛下作對,似乎都忘記自己經營商鋪的事情,卻是給覃從貴抓到了話柄。

現在覃從貴帶人砸店鋪,雖然不明白為何是今天,但此舉還真是有據可依。

“現在哪個武勳家裡沒有商鋪的,他因何要來砸我英國公府的店鋪,分明是來欺負咱英國公府無人!來人,速速將所有家丁、護院召集起來,跟本世子前來找那個閹豎算賬!”張侖當即氣炸了,便召集所有人道。

武安侯等人看著張侖如此血性的反應,而針對的物件竟然是覃從貴,心裡不由得一陣竊喜,但泰寧侯陳桓故意進行勸阻。

張侖哪可能聽得了勸,從小便含著金鑰匙出生,剛剛降世便是高高在上的英國公世子,何時受過這種窩囊氣。

上蒼彷彿是感受到張侖的怒意般,黃豆大的雨滴已經從烏雲落下,打得花廳的屋頂是噼裡啪啦地響。

正是這時,一個頭發花白的小老頭從走廊過來,毅然是越來越低調的張懋。

自從被弘治勒令在家閒住後,他便不再過問窗外事,每日都是在家裡看劇聽曲,府中的所有事務都交給了張侖。

“爹,您怎麼來了?”張侖看到自己老爹竟然闖入屬於自己的宅子區域,不由得上前疑惑地詢問道。

泰寧侯陳桓等人今年前後造訪英國公府好幾次,只是英國府彷彿失去所有銳氣般,卻是從來沒有露過面,不由得紛紛困惑地望向這位老國公。

啪!

在泰寧侯陳桓等人好奇的目光中,張懋竟然直接掄起手掌,當即狠狠地甩了張懋一個響亮的耳光。

張懋打了兒子耳光後,這才恨鐵不成鋼地怒聲道:“老子再不過來,咱們英國公府現在就得栽在你這蠢貨手裡!”

武安侯等人意識到張懋是要攔下犯傻的張侖,便知曉今日恐怕是沒有戲看了。

“爹,你是不是老糊塗了,怎麼……”張侖捂著生疼的臉蛋,顯得滿懷委屈地道。

“閉嘴!”張懋暴喝一聲,而後對正在看戲的泰寧侯陳桓等人道:“諸位,我英國公府地方小,還請大家現在都離開這裡吧!”

啊?

泰寧侯陳桓等人看到張懋竟然對他們下達逐客令,顯得難以置信地望向張懋。

此時的天空烏雲密佈,花廳外面的雨水肆虐而下,由於這場雨水來得很急,而庭院的排水口過小,已經出現了積水情況。

如此的暴雨,簡直就是要將人往水坑裡推。

武進伯朱霖望著外面的狂風驟雨,便嚥了咽吐沫認真地提醒道:“英國公,外面還下著暴雨呢!”

“請恕本國公待客不周,只是英國公府著實容不下這麼多人,爾等請速速離開,今後亦不要再來了!”張懋自然知曉外面正在大雨傾盆,但並不改變態度地道。

“爹,你怎麼能這樣,起碼要外面的雨停……”張侖知道自己父親是要將人往死裡得罪,便認真地勸阻道。

“蠢貨,閉嘴!”張懋對這個一直寵溺有加的兒子怒喝一聲,而後對自己管家吩咐道:“張忠,即刻送客!”

“諸位,大門在這裡,請!”張忠其實不清楚自家老爺是唱哪一齣,但還是乖乖照辦道。

“告辭!”

“此事本侯已經記下了!”

“來日方長,咱們走著瞧!”

……

武進伯朱霖等武勳沒有想到英國公張懋如此不講情面,竟然要攆著他們冒雨離開,當即便憤憤地告辭道。

這場暴雨伴隨著狂風,不管他們是坐轎子還是坐馬車離開,都註定是要淪為落湯雞。

武進伯朱霖等人沒有攜帶雨具,其實現在有雨具也沒有用處,外面的風大雨大,剛剛走出來便已經被雨水淋溼了。

泰寧侯陳桓雖然在下人的極力掩護下鑽進轎子,但轎子沒有走幾步,前面的兩個轎伕突然滑倒,致使陳桓從轎子滾到了泥潭中。

其他的武勳的情況同樣狼狽不堪,致使這些武勳對英國公府可謂是恨得咬牙切齒,卻是期盼英國公府被皇帝摘掉門匾。

正是如此,英國公府不僅沒能成為武勳集團的領袖,反而成為了武勳集團的公敵。

花廳外的暴雨還在肆虐,只是這裡已經僅剩下張懋父子。

待武安侯等武勳被攆走,張懋早已經兩鬢髮白,最終還是心軟地說教道:“張侖,你到現在還看不明白嗎?”

“爹,孩兒能看明白什麼?你現在將他們這般攆走,今後咱們英國公府還如何號令他們?”張侖對自己老爹的做法十分的生氣,當即指出其中的重大危害道。

明明成國公府已經轟然倒下,而定國公府被眾武勳所怨恨,正是他們英國公府成為武勳集團領袖的最佳良機。

結果自己老爹不僅沒有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反倒將泰寧侯陳恆等武勳往死裡得罪,簡直不知何謂。

張懋發現自己這個兒子雖然有小聰明,但卻壓根沒有多少政治智慧,便是不屑地道:“號召?此次東廠只是砸咱們的店鋪,下回陛下是要讓覃從貴砸咱們英國公府的門匾了!”

“憑什麼?我們家是世襲罔替的國公,是咱們先祖助太宗奪得的天下,他弘治焉能如此對待功勳之後!”張侖的眼睛一瞪,當即便憤憤地道。

張懋的手頓時變硬了,卻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大聲地道:“就憑他是大明天子!若陛下真是薄情之人,他會饒過你爹三回?外面的門匾現在還能好端端地掛著?你看看你現在都幹了什麼!陛下屢次饒過咱們英國公府,可以說是給我們家天大的恩惠,結果呢?你將這麼多武勳叫來家裡,說輕是圖謀不軌,說重是意圖謀反,你是想要整個英國公府的人為你這愚蠢的行為陪葬嗎?”

“咱們武勳一直都是同氣連枝,平日自然是要多聚一聚,這事一直都是慣例!現在只是想要陛下重用武勳,重用我們這幫忠良之後,而不是那些閹豎!”張侖並不覺得自己做錯地道。

張懋的手抬到一半,卻是突然放下道:“本以為你從小聰明,怎麼都比定國公府那個瘋子生的兒子要強,但現在為父是真的錯了!你安安分分老實呆在家裡,今後不許踏出英國公府半步,否則休怪老子進宮請旨剝了你的世子之位!”

明明皇宮那位已經掌控了朝堂,對他們武勳亦是沒有剋扣祿米,結果這幫武勳還是那般的貪得無厭。

偏偏自己的兒子竟然還想做武勳集團的領軍人,這簡直就是想要將英國公府往火坑裡帶,這是他絕對不允許的。

張侖聽到自己老爹可能進宮請旨剝掉自己的世子身份,腦袋頓時嗡嗡作響,卻是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只是看到那個無比熟悉的背影,心裡卻是生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憎恨,眼睛不經意閃過一抹深深的怨恨。

京城沒有不透風的牆,武安侯等武勳被攆出英國公府淋雨很快便傳開了,這事成為京城百姓茶餘飯後的新談資。

至此,隨著英國公府拒絕扛起武勳集團的反抗大旗,整個武勳集團已經很難再搶奪軍權了。

正當武勳集團正慢慢走向沒落之時,武舉制度迎來了一場新生,由今年二月開啟的恩科武舉選出了一百名恩科進士和一百名恩科武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