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青梧的生母大夫人喬氏眼睛亮了亮。

進城了,那就離家門不遠了。

方才,等得不耐煩抱怨幾句的人,正是紀府二房的嫡女紀青媛。

二房夫人吳氏對著身邊的婢女吩咐道:“茯苓,去給三小姐取一把傘來。”又拍了拍紀青媛的手,安撫著:“你大伯母一大早就在門口等著了,我們才來半刻,且等著吧。”

紀青媛挽著吳氏的手,撒嬌道:“還是娘對我好,女兒面板嬌嫩,可經不住這烈日的暴曬。”

可府中女眷都在曬著,就紀青媛獨獨撐起一把傘。

大房夫人喬氏瞥了這對母女一眼,又把目光轉回。

她沒心思和這對母女計較,望眼欲穿地道:“怎麼還不到,不是說已經進城了嗎?”

喬氏年逾四十,她在日頭底下等的時間最長,幾乎是天一亮,她就忙不迭地來府門口等著。

“夫人,您別急。”

李嬤嬤勸慰著,忽然看到一列人馬,她欣喜地指著不遠處。

“來了來了!”

隨著一陣馬蹄聲漸行漸近,車馬緩緩停穩。

紀長霖先從馬上下來,行禮道:“給母親和二嬸孃問安。”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後,那隻掀起簾子的纖纖玉手上。

喬氏平日裡矜持端莊,禮儀嚴謹,但在此時心急得站不住,她主動迎了過去。

馬車中卻蹦出來一個粉雕玉琢的奶糰子,直接撲到了喬氏的懷裡。

身邊的李嬤嬤驚呼一聲。

哪兒來的粉團一樣的可愛娃娃。

喬氏看見了孩子的模樣,還有她胸前配著的玉佩,瞬間不能自持,哭成了個淚人,把孩子緊緊摟在懷中,整個人像是要哭碎了。

“孃的小五,娘終於把你盼回來了,孃的心肝......”

馬車上那隻挽著簾子的手,輕輕一抬。

從裡邊又出來一個眉眼清麗,氣質溫軟的年輕姑娘。

紀青梧還是沒有以真面目示人,但她考慮到回家認親,還是不能易容的太過,所以她照著自己原來的樣貌,還原了七八分。

進城後,她心中一直墜著一口氣,不知道紀家是否會真的接納她和孩子。

可她和喬氏的目光碰上,心中不由得一顫。

面前的婦人挽著盤桓髻,一身墨綠色勾著金邊的華美錦緞衣衫,懷中抱著啾啾,滿臉都是淚痕,那雙眸中的情緒交雜,但不難看出,裝滿了疼惜和懊悔。

紀青梧不知為何,眼底也湧現了溼意。

看到面前的人,喬氏瞬間恢復了錯亂的神志。

雖然懷中這孩子和小五幼年時彷彿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但年歲上對不上。

眼前的這個姑娘,才是她的小五!

喬氏想張口喚她,但淚水唰得一下子,又湧了出來,身邊的李嬤嬤趕緊扶住她。

“大夫人,您這樣會嚇到孩子的。”

紀長霖伸手出去,扶著紀青梧下馬車。

她薄施粉黛,秀眉如柳彎,雙眸盈盈含笑。

紀青梧換上了紀長霖專門命蘭陵去鎮上採買的衣飾,身穿淡綠色寒煙紗長裙,袖口上繡著淺粉色菡萏,一片清新自然之色。

衣裙雖比不得紀家女眷們華麗,但勝在精緻有意境。

這時,一陣風起,吹動她的裙襬,飄廖的裙紗變得裹身,顯出玲瓏有致的身姿。

“五小姐好像荷花仙子。”不知道是哪個小婢女痴痴地感嘆了一句。

喬氏已經用帕子擦去了淚,她看著紀青梧,又怔怔地看了看懷裡的小糰子。

“你是,這,這又是。”

紀長霖趕緊笑著解釋道:“娘,面前的人就是五妹妹,你懷裡的是小五的女兒啾啾。”

喬氏大吃一驚,著實愣了一會兒。

因為紀長霖在家信中只說尋到了小五,說她日子過的苦,在邊境的小鎮上靠著磨樹皮賣錢,甚至還學會了單手劈桌子這類雜技......

卻沒說,小五已經婚配,甚至連孩子都有了。

見門口站滿了人,圍觀的人也越聚越多,紀長霖道:“娘,我們先進去坐下,再敘話也不遲。”

喬氏望著自己失而復得的女兒,抱著沉甸甸的外孫女,心內終於踏實下來。

她雖喉嚨發緊,但語氣卻堅定如鐵。

“對,我們回家。”

話語間,喬氏主動牽起了紀青梧的手。

母女倆的手心都是汗涔涔的,兩人皆是一愣。

隨後,滿府的女眷瞠目結舌地看著一向嚴厲的大夫人,右手抱著孩子,左手牽著女兒就回了府。

府中的老夫人正在午休,還未起身。

於是眾人先回自己屋子,待會兒再一道去壽安堂給老夫人問安。

安居苑中。

小花園花草繁茂,下人們井然有序地做著灑掃和修剪枝葉的活計。

主屋內,啾啾正窩在紀青梧的懷裡,小眼睛裡邊已經沒有了光彩,昏昏欲睡。

李嬤嬤輕輕地走近,小聲地道:“五小姐,您趕車也累了,我抱著孩子下去好好睡一覺,您和夫人也好說說話。”

喬氏也對紀青梧輕聲細語地解釋道:“李嬤嬤曾經看顧了你們兄妹三個,她經驗老道,孩子給她帶,你放心。”

紀青梧沒什麼不放心的,把啾啾送了過去。

她想了想,又從懷中拿出一塊舊的看不清楚花紋的布料。

“嬤嬤,這是啾啾睡著時喜歡攥在手裡的東西,您放在她身邊就好。”

李嬤嬤退下了,屋內只剩娘倆。

紀青梧聞著喬氏身上傳來的梔子花香,心神不禁開始放鬆,沒有之前那樣緊繃。

見女兒一直不說話,沉靜乖巧的樣子。

喬氏遲疑地開口問道:“小五,你既然已經成婚有了孩子,那你的夫婿現在何處,為何沒有隨你一道回臨安來?”

紀青梧早就料想到會被家人盤問啾啾生父是誰的問題。

她垂下眸子,抿抿唇道:“自打啾啾出生起,孩子她爹就在北地軍營戍守邊關。”

喬氏點了點頭,接著問道:“你們歸家的事情,可有通知女婿?”

“我一直沒有他的訊息,他現在是生是死我都不知曉。”紀青梧佯裝嘆了口氣,“興許早已經忘了我們娘倆,或是已經戰死了。”

喬氏心疼地皺緊了眉。

這麼多年,小五一直流落在外,沒有爹孃撐腰,許是隨意嫁了個不管不顧的男人。

女兒衣裳素簡,頭上也沒有珠翠,和紀家其他同年齡段的姑娘相比,實在太過素淡。

這樣的男人,如何配得上她的小五。

喬氏目光一轉,神色堅定地道:“小五,他死了。”

紀青梧瞪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