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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青臣不便在宮中久留,問了兩個學生一些事情,再叮囑他們兩句,就準備回去了。

臨走時,謝明月又信誓旦旦道:“夫子放心,我……”

“嗯?”祝青臣蹙著眉看向他。

謝明月改了口:“我會先顧全自己,再照顧好林星的。”

“嗯。”祝青臣這才滿意。

“夫子,還有一件事情。”謝明月又道,“等一會兒,我就陪林星去一趟冷宮,把他的東西都拿過來,我與他住在一起,也好互相照應。”

林星連忙問:“那蕭長旭那邊,你怎麼說?”

“就說,你遲早也是要入後宮的人,這陣子就留在我身邊,我好教你規矩。蕭長旭聽了,也只會覺得理所應當,我是君後,本來就該為他做到這份上。”

這個說辭倒是穩妥。

兩個學生住在一起,就算打架,也有幫手。

祝青臣頷首:“也好,此事我不便插手,你二人隨機應變,千萬小心。”

“是。”

“那我就先回去了,明月,你記得三日後再派人來,我有東西要給你們。”

“是。”

謝明月作揖行禮,看著就端正穩妥。

反觀林星,看著就傻乎乎的。

祝青臣還是不放心他,想多叮囑兩句:“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不懂的事情就找師兄商議,但也不要總給師兄添亂……”

“老師,我知道……”林星忽然感覺哪裡不對,“不對,為啥他是師兄啊?不是我先來的嗎?”

祝青臣一愣,這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

天地良心,他根本沒想這麼多!

只是因為謝明月看著更老成穩重些,他下意識覺得謝明月就是“師兄”。

結果他不是!

祝青臣用衣袖擋著臉,連連後退,繞開兩個學生,試圖逃走:“為師先走了,此等小事,你們自行決定,抽籤抓鬮都行。”

林星整個人更不好了:“為啥要抽籤啊?不是我先來的嗎?”

謝明月攔住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先來的,你做大師兄……”

祝青臣幽幽道:“他不是大師兄,大師兄的名額三年前就沒了。”

“什麼?!”剛剛被哄好的林星,直接暈倒在謝明月懷裡,“那我到底算老幾?”

祝青臣飛一般逃出關雎殿,早晨帶他入宮的老太監送他回去。

“祝學官,這邊請。”

“多謝。”

老太監引著祝青臣,繞過宮牆拐角。

忽然,兩個官員帶著兩列侍衛,從前面橫穿出來。

祝青臣和老太監連忙停下腳步,讓他們先行。

祝青臣悄悄看了一眼,侍衛們手裡都捧著一個錦盒,錦盒不大,但是高高的,不知道裝的是什麼。

一個侍衛經過祝青臣面前,隨著侍衛走動,一滴殷紅的液體從錦盒裡滴落,砸在他面前的地上。

祝青臣不由地睜大了眼睛,湊近一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這……這不會是……

下一秒,老太監一腳踩上去,低聲提醒道:“祝學官,切莫多事,快走罷。”

祝青臣定下心神,點了點頭:“好。”

老太監帶著祝青臣,從另一條宮道離開。

正巧這時,蕭長旭穿著常服,從對面的宮殿裡走出來。

他眯著眼睛,望著祝青臣和老太監離開的背影,詢問身邊侍從:“那是誰?怎麼從君後宮裡出來?”

侍從應道:“回陛下,那是學宮裡的祝學官。君後說,在宮中閒著無事,託祝學官幫他找了兩本古籍,祝學官今日將書送來,又與君後講了一會兒文章,方才離宮。”

“如此。”蕭長旭不疑有他,但是聽人提起君後,便心思一動,“走,去關雎殿看看。”

*

關雎殿中,只剩下林星和謝明月兩個人。

兩個人緊緊握住對方的手,對視一眼,目光堅定。

夫子不在宮中,無法時時顧全他們,他們只能靠自己。

謝明月道:“等會兒吃完午飯,你就回冷宮去收拾東西,我去回稟蕭長旭,然後再過去接你。”

林星小聲道:“謝謝你,謝公子。”

謝明月笑了笑:“叫我‘師弟’吧,你不是想做師兄麼?”

“也沒有很想……”林星忽然有點臉紅。

“我實在是不放心你再回冷宮去。”謝明月按著他的腦袋,看看他額頭上的大包,“有這一個就足夠了,要是多來幾個,你這小臉,哪裡還有地方落腳?”

“我倆的臉應該差不多吧?”

“別皺眉。是不是該上藥了?”

蕭長旭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林星和謝明月面對著面。

林星蹲在軟墊上,乖巧得像只小狗,彷彿有一條無形的小毛尾巴,在身後甩來甩去。

謝明月跪坐在他面前,手裡拿著一個膏藥罐子,用指腹挖了點膏藥,抹在林星的額頭上。

蕭長旭站在殿外階下,離得很遠,都能感覺到他們之間無比融洽的氣氛。

蕭長旭不悅皺眉,守在外面的宮人見狀不妙,趕忙大聲通報:“陛下駕到!”

這一嗓子,直接驚動了三個人。

謝明月最先反應過來,放下膏藥罐子,見林星害怕,又悄悄握了一下他的手,低聲安慰道:“不要緊,他來得正好,我來跟他說,你跟在我身後就好。”

林星幾乎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哆嗦了一下,艱難地應了一聲:“我……我知道。”

謝明月站起身,換上無可挑剔的笑臉,迎上前去,行了個禮:“陛下來了。”

蕭長旭站在原地,臉色算不上好看,但還是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他皺著眉頭,目光落在謝明月身後的林星身上。

林星下意識低下頭,掩在衣袖下的手緊緊地攥成了拳,微微顫抖。

他害怕蕭長旭。

這是他穿越到古代,第一個認識的人,也是第一個真心相托的人。

可也是這個人欺他辱他,將他推入深淵……

他當然害怕。

謝明月向前一步,不動聲色地擋在林星身前,笑著道:“陛下來得正好,臣正教林星學規矩呢。”

蕭長旭神色稍霽:“是該好好學學。從前在冷宮裡,就是一副畏畏縮縮、上不得檯面的模樣。”

他掃了一眼林星:“就因為他這副模樣,朕才不肯讓他從冷宮裡出來,他還不服氣,哭著鬧著要當君後,朕不讓他當,還要跟朕鬧。”

他沒有!

林星猛地抬起頭,藏在衣袖裡的手抖得更厲害。

是蕭長旭胡說八道!

他沒有想當君後,更沒有因為這件事情跟他鬧,是蕭長旭胡編亂造!

謝明月一把握住他的手:“陛下說笑了。所幸臣已入宮,後宮妃嬪尚且不多,臣正好多教教林星,否則日後怕是沒機會了。”

蕭長旭沒有應聲,卻看向林星,問:“你可願意?”

林星深吸一口氣,平復心情:“奴願意。”

謝明月趁熱打鐵:“既然如此,臣還想求陛下恩典,不如就允准林星搬到關雎殿中,與臣一同居住,臣也方便教他。”

蕭長旭盯著林星,冷冷地吐出一個字:“可。”

林星行禮謝恩:“謝陛下。”

蕭長旭卻不滿意,又問:“你就這麼輕易答應了?你真願意?”

“願意。”林星垂著頭,認真思索措辭,“陛下說過,君後寬仁,會善待奴的。跟著君後,奴願意的。”

這一回,蕭長旭沒有在他臉上看到熟悉的痛苦和掙扎,反倒是坦然接受的平靜與淡然。

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慢慢脫離他的掌控,蕭長旭心癢癢的,卻怎麼也抓不到。

沉默片刻,蕭長旭只給謝明月留下一句“好好教他”,便拂袖離開。

他走之後,原本緊繃的氣氛顯然鬆快不少。

林星抬起頭:“有毛病……”

“誒!”謝明月嚇得趕忙捂住他的嘴。

林星壓低聲音:“我不願意他罰我跪,我願意他又罵我,他到底想讓我‘願意’,還是‘不願意’?腦子有病。”

“不知道。”謝明月笑著搖搖頭,牽起他的手,“總歸事情辦妥了,走吧,去冷宮拿你的東西。”

“嗯。”林星挽著他的手,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

祝青臣出宮之後,先去了一趟藥鋪,拿藥方配了幾副藥,隨後按照原定計劃,還是準備去拜訪一下這個世界的老學官們。

系統趴在他的腦袋上:“等著,我給你調一下地圖,看看他們家在哪。”

“不用了。”祝青臣心思一動,“我知道他們在哪裡。”

京城學宮,氣勢恢宏。

天下英才,皆由此出。

祝青臣站在學宮門前,抬起頭,望著正中間的牌匾。

帝后大婚,學宮休沐,除了門房,沒有其他人在。

祝青臣掀起衣襬,跨過門檻,穿過迴廊。

學宮裡一片寂靜,沒有一點兒聲音。

幾個頭髮花白的老學官,正在堂中收拾東西。

他們在學宮裡教了幾十年學生,如今蕭長旭登基,要趕他們走,他們自然要收拾東西。

紙墨筆硯、古籍藏書,還有他們放在這裡、忘了帶回家的毯子衣裳,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兒。

一行人也沒喊學生或是侍從來幫忙收拾,就自己忙活,都低著頭,誰也不說話。

忽然,“哐當”一聲巨響,一個老學官把手裡的硯臺砸在地上。

厚重的硯臺瞬間裂成兩半,差點兒把地都砸出一個大坑。

另一個老學官再也忍不住了,直接罵道:“直娘賊!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竟然也能登基為帝!”

他話還沒說完,祝青臣一個飛撲上前,直接捂住了他的嘴巴。

“老學官慎言!”

“誰?是誰?”老學官被他嚇一大跳,扭頭看見是他,一雙眼睛都亮了,“好啊!祝青臣!”

“沒錯,是我……”

下一秒,老學官抬起手,照著他的腦袋,狠狠地拍了一下。

祝青臣愣住了,眼睛睜得圓圓的,下意識問:“幹嘛打我?”

老學官又給了他兩下:“打的就是你!你也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

祝青臣捂著腦袋,四處逃竄:“嗷!”

他這才看清楚,原來老學官眼中是怒火在燒。

正是怒火熊熊,映得他的眼睛亮了。

其他幾個老學官也被驚動,紛紛抄起平日裡打學生的戒尺,揮舞著朝他衝過來。

祝青臣被幾個老學官逼到牆角,抱頭蹲下。

“祝青臣,你還有臉過來?”

“怎麼樣?陛下親封的學官好當嗎?昨日宮宴熱鬧嗎?酒菜好吃嗎?”

“我等與你共事幾十載,竟從未看出你也是個趨炎附勢、見利忘義的小人……”

祝青臣弱弱地舉起手,提出疑問:“等一下,我才二十三歲,怎麼可能和你們共事幾十載?”

年僅二十三,工作五十載。

好像是噢。

老學官們被他這麼一打斷,都忘了原本要說什麼。

祝青臣趁機站起來,小聲解釋道:“你們都誤會我了,我沒去吃菜,也沒去喝酒,我留下來,都是為了學生。”

老學官們又要打他:“還敢狡辯!還敢狡辯!”

“很痛!真的是為了學生!”祝青臣大喊一聲,“你們全都告老還鄉了,剩下學宮裡那麼多學生怎麼辦?難不成都讓他們自生自滅?學宮裡還有不少貧寒子弟,教他們如何是好?這麼多年的束脩都打水漂嗎?”

趁著他們思索這個問題,祝青臣伸出手,把他們手裡的戒尺拿走。

沒收!沒收!

他也是老師,怎麼可以這樣打他?

“再說了。”祝青臣放輕聲音,“我留在京城,才更好辦一些事情,就算改日他要殺你們,我也能說得上話。”

他不敢直接告訴老學官們,他要造反。

一則,怕嚇著他們;二則,事以密成,事情還沒定下來,他就呼啦啦地到處傳揚,指不定那天就傳到了蕭長旭的耳朵裡。

還是謹慎些好。

老學官們對視一眼,目光探究地看著他:“真的?”

祝青臣無辜地眨巴眨巴眼睛:“真的。”

“這還差不多。”老學官們嘆了口氣。

也是,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

祝青臣還年輕,讀了這麼多年書,總要在朝堂裡活下去,總不能跟他們似的,收拾東西回老家等死。

剛才打他的那個老學官,幫他揉揉腦袋,問:“可打疼了?”

“沒有。”祝青臣傻笑著搖搖頭,“我要是真做出這樣不忠不孝的事情,也確實該打。”

通常來說,學宮裡的學官學子,是一個王朝的風骨所在,若是連他們都妥協服軟了,那就真沒救了。

他們要是不罵他,他還覺著不放心呢。

祝青臣很快就忘了疼,和老學官們擠在一起,幫他們收拾東西。

祝青臣一邊把書冊整整齊齊地沓進木箱裡,一邊環顧四周,試探著小聲問:“幾位學官,陛下是如何……”

站在他旁邊的老學官拍了他一下:“閉上嘴。”

這種事情怎麼敢在這裡說?

祝青臣乖乖閉上嘴,低下頭,繼續整理書冊。

差不多整理好了,老學官才扯了扯他的衣袖:“走罷,去家裡吃頓便飯,就當是餞別宴了。”

“好。”祝青臣眼睛一亮,懷裡抱著一個書箱,背上還掛著一個,屁顛屁顛地跟著他們上了馬車。

*

四面透風的涼亭。

一壺燒酒,幾道家常小菜。

祝青臣和幾位老學官圍坐在案前。

這是他們自己家裡,家人在外面守著,可以放心說話。

祝青臣端著碗,往嘴裡扒了一口飯,問:“陛下究竟是如何登基的?”

“他?哼——”老學官冷哼一聲,“和禁軍首領串通,殺進宮裡。先是封鎖先帝寢宮,隨後以侍疾為由,將幾位在京皇子騙入宮中,盡數斬殺。”

“把能即位的所有皇子及其親信全都殺了,可不就只剩下他能登基了嗎?”

祝青臣若有所思:“所以,朝中已經沒有皇室宗親了?”

“有倒是有,就是離得遠,輪不著他們,他們也管不著。”

“原來如此。”祝青臣又問,“那如今朝中……”

老學官們又是一聲冷哼:“淨是些牆頭草和馬屁精,蕭長旭放個屁,他們都爭著搶著喊香。你若還想留在京城,最好別沾染上這些人。”

“世風日下,你又是個小傻蛋,獨善其身就好,別的就不要想了。”

“如此,我明白了,多謝你老。”

祝青臣又扒了一口飯,嚼了嚼。

老學官們舉起酒杯,互相示意。

忽然,有位老學官道:“我倒是知道一個好去處。”

“嗯?”祝青臣抬起頭。

老學官向他湊近一些,壓低聲音:“岐王。”

其他老學官也連忙附和:“對!岐王!岐王那兒是個好去處!”

祝青臣蹙著眉,一臉疑惑:“岐王?”

老學官同樣疑惑:“岐王蕭定遠,你沒聽過他?”

“沒啊……”祝青臣有點緊張。

他昨晚剛來,還不認識這個岐王呢。

老學官也沒多問,只當他是一心讀書教書,不知道這些。

他們解釋道:“岐王是先帝第四子,原也是蕭長旭的兄長。”

“等一下。”祝青臣更疑惑了,“你們不是說蕭長旭把能即位的皇子都殺光了嗎?”

“所以他不能即位啊。”

“岐王乃草原貢女所出,一開始就沒有繼承皇位的資格,也不受先帝喜愛,早早地就被打發到封地上去了。所以蕭長旭殘殺手足時,他不在京城,逃過一劫。”

“岐王的封地就在岐山。小祝,你不如找個機會,調去岐山那邊,隨便做個教諭或是文書,都比留在京城,隨時掉腦袋來的好。”

“岐山那邊除了年節送些貢品賀禮來京城,總是安安分分的,很少有動靜傳出來,宛如鐵桶一個。除了偏遠一些,沒有其他壞處。”

“蕭長旭殺了這麼多兄弟,只剩下這個異國血脈,就算為名聲考慮,應該也不會再對岐王下手了。”

“不錯,據說那岐王生得高大,又孔武有力,要是蕭長旭真的要對岐王下手,你就往他身後躲。”

“你去那邊正合適。”

祝青臣摸了摸鼻尖,若有所思。

是啊,我去那邊正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