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破籠之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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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映真喜笑顏開,雙瞳如有光爍,立即從床上翻身躍起。
她連忙穿上靴襪,快步走到兩人的面前。
而許應姝抬手拂過她的頭頂,面色不由得放柔,不似往日在朝堂上的冷硬果決。
“真兒,可還有什麼難受的地方?”
許映真搖了搖頭,又是伸出腦袋朝坐在中位的女子笑道:“楚姨,你怎麼也來了。”
劉少楚亦含笑看向她,此刻不帶半點往日的威儀,神色中倒有些無可奈何。
“聽聞你出事之後,你娘難免失神被我看出端倪,那時你還未平安歸來,我便是同她一齊前來了。”
“你啊,可絕不能再有什麼下次,須得保全自身安危。”
“我此次也撥來了一位飛麟衛護你。”
飛麟衛不過十八之數,朝野盡知此為元德女帝手中最為鋒銳的刀。
而劉少楚同許家關係超乎尋常,如今場景下竟也不曾稱孤道寡。
她雖有不少面首但卻無子嗣,在許映真幼時曾將其接入宮中,悉心教導過一段時日。
不過更叫朝臣尋味的是,明明兩人有這段不俗情誼,加之後者資質確實上乘,但女帝不曾立其為太女,而是使各地開設的慈安院中送來天資聰穎的孤兒,再悉心遴選,優中選優,這才有如今的太女劉臻。
他們難免疑惑,但君心難測,尚無定論,什麼猜想都得壓入腹中。
而聽見劉少楚所言,許映真頓時一驚,連忙推辭道:“楚姨,我可不要,那飛麟衛都是你一手訓練出來的,護君王平社稷,我怎麼能。”
她兩步走到劉少楚面前來,神色乖巧,扯著她的袖袍搖動,
“哎呀,我知道楚姨擔心我,但這次真是巧合,要不是那蛇妖來勢洶洶,我也不會措手不及,以至於被那幾個匪徒擄走,但這不是一切平安嗎?”
“我雖不怎麼了解你們朝堂的事,但也知道飛麟衛個個身負要職,牽一髮而動全身,若因此而耽擱,那我罪過可大了。”
“你啊你,油嘴滑舌。”
劉少楚面上無奈,眼中卻有不容抗拒的果決。
“既給你了,楚姨我自有法子應對權衡。如今你娘封侯不久,那些老頑固狗急跳牆,還真可能對你下手,先前倒是我們思慮不周,你身邊需得有一流高手守護,否則我和你娘都不能安心。”
她居高位久矣,自有帝王威嚴,一言一行都叫旁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許映真到底止了言語,沒有繼續推辭。她幼時曾得劉少楚教導,自然知道她的脾氣和性情,如今既做出了決定便不會再作更改。
她便岔開話題道。
“楚姨,說來我此番遇險,先是被那歹人擄走,後面醒過來又碰上了那當時在寺院中作祟的蛇妖。”
“但幸好我遇上兩位仙師,他們搭救了我,如今正在我們府中,阿孃,你和楚姨瞧見他們了嗎?”
許映真目光又轉回劉少楚身上,稍有遲疑地說道:“楚姨,那位道號明鸞的真人好像想見你一面。”
人心莫測,許映真雖自己願意相信那兩人良善,但卻不可以憑藉自己的印象去影響旁人的判斷,尤其這人還是楚姨。
故而除此一言,她不曾多語。
劉少楚聞之默然,微垂眼瞼,似在思索。
而許應姝則眸色驟暗,搖頭道:“我們來得匆忙,還是靠工部新造的‘神工車’驅馳,才能如此快地抵達揚州,來了就直奔你房中,想來也是我們的聲響將你吵醒的,所以還不曾聽聞什麼。”
“兩位仙師?”
許應姝見過修行者,不過已是極早之前,那時許映真還在她腹中。
思及那段舊憶,她面色無波,許映真卻從自家阿孃眼中看出些嗤笑來,心頭不由生出疑惑。
而許映真剛想詢問,劉少楚卻已站起身來。
她雙眸幽沉,隱約可見笑意,看向許映真,目光帶著安撫,說道:“那便見上一見。”
隨劉少楚起身,許映真便聽聞到暗處傳來幾聲細微響動。
她本沒如此耳聰,如今這般,皆因她當時吞下的赤色血珠正恰好是蛇妖黃芽所化的精血,而她又靈根強橫,經絡寬韌,這才無形將其煉化。
許映真不由暗想:“按明鸞仙師之言,並非主動煉化,那蛇妖精血的效用就十不存八,我得到的僅僅淺薄好處,如今竟便能覺察到那三位暗中守護楚姨的飛麟衛。”
“大內高手苦練功夫二十年方生這般敏銳的五感,我卻僅僅一番機緣巧合。”
“這便是修行和仙道嗎?”
許映真心中思緒紛飛,而劉少楚已朝許府的待客正廳而去。
許應姝並未同隨,她看向似有些走神的女兒,食指扣在桌上,發出響聲叫其回神。而如今她眸中暗色盡掃,只餘下清明。
許映真聽到扣聲,也便安坐在自家孃親身旁。
“孃親,我……”她還不曾說完,卻被許應姝打斷。
“那兩位仙師可曾對你說過些什麼?”
許映真面上微詫,但仍答道:“我得仙師搭救,於蛇妖口中脫險且一路同行,其中一位叫做楚今朝,另外一位則是道號明鸞,兩人為師徒。”
“那明鸞仙師曾詢問我,是否願意拜她為師,踏入仙途。”
許應姝聞罷,卻不見半分詫異,倒有股早有所料的沉靜。
她看向自己女兒,和聲問道:“那你願意嗎?”
許映真深吸口氣,神色不免鄭重起來。
“女兒萬分心往……但已回拒。”
許應姝眼睫顫動,靜默片刻,後才說道。
“不,真兒,你生來就該是要走這仙途的。”
“人人都道當年聖人繼位,是受命於天。但那異象祥瑞,皆為你而來。”
……
許府正廳,唯餘兩人。
李秀與劉少楚相對而坐,目光交接,似眸內有風雲湧動。
“據上古秘載,異世獨立於本界之外,毫無相交。而以靈子論深究,世上萬物皆由細微靈子所組成,時刻在運動,朝無序變化,故弱界偶爾便會被強界所吸引,不過萬載難逢一。”
“修行者內凝黃芽,蘊生法力,故而這異世之魂便是被引動,也只能歸入凡人體內,而且不屬於此片天地更無法踏入修行,如同你一般。”
劉少楚被一語道清底細,卻無半分慌亂,瞳中閃動思索之光。
“按我們那裡的說法,便該是說原子做無序運動,趨於熵增。兩個世界,或許是滲透壓?”
李秀聽得一頭霧水,但她面上卻仍能持高深莫測之色。
“北橘南枳,如將世界比作壤,生靈則紮根其上。你這具身軀泛泛,尋常倒還好,但你登帝位,聚王朝氣運於一身,紫薇星臨,魂魄便日漸強盛。纖細的莖上本該開出小花,你卻偏結碩果,正如雀身行凰命,朽木燃烈焰。”
“你,也該是清楚的。”
劉少楚如今三十又六,出身大漢王室,享萬民供養。但單從其面容而言,卻似四五十歲,像是不曾養尊處優。
而她點了點頭,與李秀雙目正對。
“曾有云遊高人,告知過我這一點。”
“不悔?”
假有百年壽數,如此之下,便只可活到五六十歲。
“不悔。”
劉少楚聲無波瀾,沉靜如鏡湖般。
“歷史是洪流,我僅是一粒其中的塵埃。我也曾想過隨波逐流,但見朝民愚昧蒙塵,男尊女卑,我終究想要改變些什麼東西。起先我寄希望於父帝,盡我所學助他登位,但後來我才明瞭自己該做的是什麼。”
“我弒父殺親,推行新政,其實至今暗裡仍有對我的貶斥議論。畢竟沒辦法,當優待太久,再去求一場平等,竟都如同磋磨。”
“所以我只有親自坐上那個位置,將權力徹底握在掌心,才終於能夠改變想改變的東西。”
劉少楚和李秀不過初見,她如今言語卻坦蕩得可怕。
“我一命縱是蜉蝣,今朝所行或被後來埋沒,或成史書上留下的些許筆墨,更或被汙名改寫,但也想一燃螢火之光。”
“我劉少楚從不自認是什麼凰命,天命豈有定數?若真要作個比方,我不想當鳳凰,倒是想成為一隻破繭而生,掙開牢籠,飛入青空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