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渡市三月。

雖然還在倒春寒的季節,但午後充足的日照驅走了身上的寒意,光線甚至有些許的刺眼。

銀朵被這日光照得眯起了眼睛。

看著眼前洋房公寓大門上銀光閃閃的1013號,摁門鈴的手有些猶豫。

室內的人似乎有所感應,大門開啟。

一位穿著白羊絨衫,盤著黑髮的婦人小跑出來,直接抱住了銀朵,未語淚先流。

很快,身後又有一個面容親和、身材健壯的男人跟了上來,抬手輕輕安撫著女人的後背,“不是說好不哭嗎?孩子都嚇著了。”

銀朵不知道該怎麼做,是要伸手回抱住對方?還是應該出言安慰?她完全不知所措,只能靜悄悄觀察著眼前的夫妻。

——這就是她現在的爸爸媽媽。

宋卿聞言,隨即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知道這是自己的情緒問題,明明說好的不要情緒激動,但是看見親女兒站在門前踟躕的身影,她還是忍不住心疼。

她拉住女兒的手,語調加重:“是媽媽不好,銀朵,媽媽帶你去看看新房間好不好?”

銀朵瞄了眼室內地墊上已經擺放好了一雙白色帶絨的拖鞋,可以見得他們真的用心做了許多準備。

她很想感謝爸爸媽媽對自己的好意,握著心率檢測儀,慣性的鞠了一躬,禮貌說了一聲:“好的,謝謝……”

可後面的兩個字怎麼也說不出口,她只能又重複地說:“謝謝您。”

銀朵對自己的表現是不太滿意的,但宋卿和宋榮看起來卻很高興,笑容滿面的帶著她回到了家裡。

宋卿和宋榮準備的房間太好了,是重新裝飾過一遍的,脫離了冷硬的裝修風格,是整棟洋房公寓裡唯一的溫馨空間。

蕾絲花邊的窗簾,綠色生機勃勃的四件套,春天嶄新的鬱金香怎麼看都像是剛從花店搬運回來的,玻璃茶具擺放在圓木桌子上,一本植物學的書敞開的躺在床上。

銀朵只覺得像是闖入了童話小屋裡,一刻也挪不開眼。

這反應遠遠超過了宋卿宋榮的預期,他們走在房間裡的各個角落,反覆拿起各種小裝飾確認女兒的心意,詢問她喜歡嗎?滿意嗎?

銀朵點頭:“很喜歡,麻煩了。”

兩人同時鬆了一口氣,眼角整齊排列的細微都舒展開來。

對於女兒的到來,他們做了充足的準備,彷彿就是為了這一刻。

雖然那一聲爸爸媽媽還是沒叫出口。

兩人卻沒有任何勉強的神色。

孩子很好,是他們作為父母缺席的時間太多,相處時間更是短暫到可以忽略不計,所以,這種事情真的不能太著急了。

宋卿安安靜靜的看著瘦弱的少女打量環境,重新又掛出一抹適宜的微笑。

“爸爸媽媽的房間就在你右邊,左手邊是……姐姐的房間。”

姐姐?

銀朵好奇的探頭,聰明的腦瓜已經猜到,所謂的姐姐是當年跟她一起被抱錯的孩子,那她現在在家嗎?

看她視線裡有尋找的意味。

宋卿補充道:“姐姐在澳洲上學,暫時還回不來……”

宋榮突然打斷她,看向銀朵:“沒有。”

“……”

“沒有姐姐。”宋榮語氣平靜,“想不想擁有姐姐,銀朵可以自己決定,爸爸媽媽絕對不強制要求你認親。”

“……”

空氣忽然就沉默了下來。

銀朵氣息一僵,心跳聲都自覺遲緩片刻。

她祈禱多次不要出現的尷尬局面出現了。

周遭的氣氛越發微妙。

很明顯,在場三人對此感到手足無措,

銀朵咬唇思考,忽然出聲打破僵局:“請問,我能先去看看花園嗎?”

冗長的煎熬結束。

宋卿倏然收攏思緒,無事發生般含笑肯定回答:

“能。”順便轉移了話題:“媽媽聽院長說了,你很喜歡種植,並且已經擁有了自己的短影片賬號,對不對?”

銀朵低低咳一聲,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嗯,是的。”

宋榮拍了拍手,沉穩的臉上出現笑紋:“正好,家裡的花園沒人打理荒蕪了很久,銀朵要是喜歡,隨你怎麼種些喜歡的植物,爸爸媽媽都非常支援的,你快去看看吧。”

房間門開著,銀朵忙鞠了一躬,踮腳快走了出去,尷尬的同手同腳,頭也不回的逃離身後的修羅場。

……

今天是豔陽天。

殘雪笑容,嫩芽生長,好事正釀。

銀朵獨自來到花園裡,剛才尷尬的插曲還在她腦袋裡盤旋。

她是被遺棄的孩子。

原來的父母在她三歲的時候,把她獨自扔在小縣城裡,因為她有心臟病。

靠著孤兒院與好心人的收養資助,才能頑強的活在這人世間。

可現在。

她又有新爸爸媽媽了。

就在一個星期前,有人帶她去了一趟醫院做檢查。回來後,院長告訴她,她是被抱錯的孩子,她的親生父母希望把她接回家去。

於是,在春汛到來這天,銀朵也來到了雲渡市。

她知道剛剛的沉默是怎麼回事。

新爸媽害怕她吃那位姐姐的醋,或者產生負面情緒,畢竟她連爸媽都沒喊過。

但其實是沒有的。

新的爸爸媽媽比以前的父母好太多了,有太多美好的東西應接不暇的到來

銀朵能感受到他們盡力在對她好,像補償,又像是發自內心的疼愛。

只是她暫時沒法外放自己的情緒,儘管很想喊一聲爸爸媽媽,可那兩個字就像堵在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口。

為什麼呢?

……

白雲壹號洋房公寓小區入口。

隨春笙從奢華的商務轎車上下來,他的身姿高挑挺拔,手裡撐著一把漆黑的傘,淺棕色的眼瞳溼意氤氳,眸光深沉。

獨自走在植被繁盛的小區裡。

這一抹黑成了最突兀的存在。

他抬頭看著天空中的驕陽,目光中不帶一點溫度,春風微動,雖然是溫和的午後,他卻覺得周身都是冷的。

這冷意和他剛剛去過的墓園一樣。

隨春笙眼梢微抬,密密麻麻的壓抑沉重捲土重來。

今天,是他母親的祭日。

他收回目光,熟練伸手拿出手機,垂眸時,修長的手指揭開指紋鎖,準確無誤的找到聯絡人頁面,撥打出那通電話。

“嘟嘟嘟——”

手機裡傳來了悠長的撥號聲。

緊接著。

是他很熟稔的問候聲。

“隨先生,您好啊,我就猜到您今天會來電話的。”

隨春笙沒有第一時間回應這話,只動手將通話音量調大了些,指尖撫上手機冷冰冰的側邊。

他嗓音溫柔卻帶有一絲低落。

“李老師,那個孩子最近情況如何?學習還好嗎?身體怎麼樣?病情都保持住了嗎?”

他語速有些快,只因他迫切想知道資助人的情況,讓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好受一些。

縣城希望小學的老師坐在辦公室裡呷了口茶水,從聲音裡就能聽出她的笑容可掬,“您不打電話來,我也要給您打電話溝通的,有件好事情啊,您肯定很意外。您資助的那孩子,前段時間找到了自己的親生父母,現在已經跟著父母回去了。從今往後,您就不用繼續往學校打錢了,這些年來,都多虧了您的幫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