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芳平生第一次如此討厭好人這一詞,也是第一次討厭自己為什麼會被一個學生嚇到。如果她沒有炸毛擔心桑榆殺她,那麼女人應該就沒那麼簡單拿到那把刀。

情況急轉直下,女人原本帶著祈求的目光徹底轉變為怨毒,彷彿殺死她的人不是司機,而是目前的兩個人。

“現在怎麼辦?你不是知道這種情況不對勁嗎?既然路是錯的那我們接下來要怎麼辦?”徐芳近乎崩潰了,這種生命被反覆威脅的滋味不好受,她不敢去看女人,而是死死地盯著桑榆的背影。

“我們不能再往山上去。”桑榆語速很快,“如果再往山上去,死亡的機率會更大。。”

女人開始下坡,她把刀舉起,“也許我們需要想辦法繞過她。”桑榆朝徐芳說,她沒有看見徐芳恐怖夾雜著複雜情緒的神情,“沒關係的,她也是受害者。”

桑榆此前沒有料到南環山路會發生比司機更詭異的事情,但直覺告訴她再往山上去,道路越封閉,離服務站越遠,她們就越有可能遇害。

如果不是今天晚上她們跳了車,那麼有可能會面臨和女人一樣的結局。

人吃人。

這個在現代幾乎只出現在小說裡的詞彙,就這樣明晃晃地擺在了她們面前,讓和平年代的人們遍體生寒。

但是……真的是人吃人嗎?

徐芳試圖讓自己思考出生路:“繞過她?要怎麼……他媽的她怎麼跑那麼快!”然而她的思緒戛然而止,因為女人提著刀,已經以不同於常人的速度衝向了她們!

那把水果刀上還沾著女人自己的血,她跑步的姿勢很怪異,身上被血染紅的窟窿灌過風掉落破碎的組織,她比電影裡做過特效妝造的喪屍還要嚇人。

徐芳感覺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甚至那一刻她想把桑榆推出去,讓那把刀卡在她身上,然後她再繞過女人和桑榆以最快的速度逃跑。

但是桑榆抓住了她的手,頃刻間打破她不成熟的自保念頭。她是學生,體力比常年混跡酒吧賺黑錢的徐芳要好很多,她甩過去自己的書包,沒有拉上拉鍊書包將棉花和相機一併甩出,劈頭蓋臉地澆了女人一身。桑榆喊了一聲:“我不知道你的手在哪裡,但我找到了你的婚戒!”

旋即,桑榆從口袋裡拿出那枚她把手臂放回去時順手拿下來的戒指,往相反方向以最大力氣扔出去!銀光劃過,女人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那是花了七萬多買的!”

桑榆拽著徐芳就跑!南環山路是標準的雙向四車道,中間用綠化帶隔開,桑榆挑著灌木叢較低矮的綠化帶帶著徐芳越過!

灌木和荊棘劃破了徐芳裸露在外的小腿,幸好她沒有穿高跟鞋,綠化帶裡被雨淋融的泥土會讓高鞋根卡得分不清東西南北。

穿過女人也是被害人,因此桑榆篤定她們的威脅並不來自女人。並且,她此前的猜測也對了。

視覺上,她們走的明明是下坡路,卻感覺比爬山還要累,而她們現在視覺上在爬坡,速度卻快得彷彿在順著地吸引力向下滑動。

女人被戒指吸引了注意力,沒空再來追她們。她伏跪在溼漉的柏油路面上,指腹被磨得粗糲破碎,夜色使她辨別不清太小的東西,因此她一點點摸索著,血肉在路面留下深色的痕跡,最後她在柏油路中央拿到了那枚戒指。

女人捧著戒指,冰冷的輪廓讓她感到心安,她的唇邊咧開一個笑,似乎正在幻想著半月之後的婚禮,幻想著戀人微笑著的臉龐。

月上枝頭,冷風拂過,路面上空無一人。

積著水的道路上,兩人依舊在奔跑著。雖然徐芳感覺自己跑起來身輕如燕,但她還是有些猶疑,畢竟她肉眼所見的皆是上坡路,比起側耳傾聽,危及自身生命時,人更願意眼見為實。

汽車撞上山體的殘骸驟然出現在眼前,她們已經回到了最開始的地方。桑榆頭也不抬,看也不看一眼車禍現場,悶頭繼續跑著。

“喂,我們、真就繼續往前跑嗎?我要不行了!”重力作用只能減輕了奔跑的疲倦,但骨縫間滲出的痠痛感並沒有減輕多少,徐芳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但是看起來、我們還在上坡啊?”

“你可以休息一會。”桑榆放慢了速度,跑到她身側,同她商量,“我可以先去前面看看,不出意外的話,我們的感知紊亂範圍不會太大,如果我沒有選錯,我立刻回頭喊你。”

這的確是個好主意,那個不知道是死人還是活人的女人消失得無影無蹤,司機估計也死得像個沙丁魚罐頭,眼下儲存體力隨機應變是徐芳最好的選擇。桑榆見她速度越來越慢,便向她點頭:“遇見危險了就跑,我很快回來。”

不用再照顧徐芳之後,桑榆的速度立刻快了許多。她在空無一人的柏油路面奔跑著,絲毫不知道以她為視角的直播間已經炸開了鍋。

什麼太善良,什麼太真實,什麼學生的體力原來這麼好,什麼把遊戲當地球VR玩……諸如此類,大半夜擠爆了論壇的伺服器。

桑榆健步如飛,眼前的景象開始變化,不再是單調乏味的上坡路,而她也明顯感覺到協助著她快速奔跑的重力作用減弱。

然而。

這種現象的出現並不是代表她下了南環山路。桑榆輕喘著氣停下,伸手隨意臉側抹掉一層薄汗,她的視線落到了綠化帶對面的道路上,藉著月光,她看見了讓她眼皮直跳的物件。

跳車時,她的手機揣在口袋深處,僥倖沒有掉出來。眼下她掏出手機,鎮定地忽略手機膜上蛛網般的裂痕,只摁開看了時間。她的私信已經被扣爆了,資訊一條條往裡湧,桑榆熟視無睹,看完時間後就摁滅揣回口袋裡。

凌晨1:33分。

桑榆再次跨過綠化帶,那雙原本還算乾淨的白色帆布鞋變成棕黑色,鞋帶上也沾滿泥漿,但桑榆沒有時間進行處理。

她在對面的柏油路面上,撿起一個書包。

這是她的書包,因為不遠處還躺著被吹散的棉花和稀巴爛到不忍直視的相機。

冷風吹乾了她身上的冷汗,桑榆來不及多想,拎著書包就往前衝去!隨著她的速度越來越快,呼吸越來越急促,直到她在黑暗中看到一抹幽白色的微光,現實終於如重錘落下,打得她劈頭蓋臉猝不及防。

她看見了徐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