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

“快去吧,不必與孤言謝。”

顧長澤打斷她的話。

片刻後,謝瑤的馬車如離弦的箭一般衝了出去。

身後,侍衛垂首問顧長澤。

“殿下的病情似乎又嚴重了,今晚還去馮醫仙那嗎?”

皎潔的月色照在顧長澤的面龐上,他撥弄著手中的玉佩,臉上的笑緩緩撤去。

“你說呢?

有人為難了孤的人,孤若不還回去,豈不是說不過去?”

謝瑤帶著顧長澤的令牌到了城門口,城樓上蕭夫人的副統領侄兒起初還趾高氣揚地不準人放她進來,等謝瑤拿出了令牌,頓時便偃旗息鼓了。

等她馬車入了城門,那副統領在身後唾了一聲,罵道。

“這小賤人倒是有本事勾搭,本來想困她一夜讓她凍死在外面也省事,這回算她命大。”

馬車到了王府外,謝瑤從上面跳下來,一臉焦急地往裡面走。

“人怎麼樣了?”

“奴才著人去請了大夫了,只是小小姐的情況不大好,才止住了咳血,現在人昏迷過去了。”

“你是怎麼看的人?她說要打你便讓她打嗎?”

謝瑤一向溫柔的音色裡帶了幾分冷意,管家更是面色惶恐。

“那會奴才在庫房算賬呢,舅夫人來了後要進您的屋子,小小姐恰好來找您,瞧見舅夫人正拿著您的東西往頭上戴,便說了一句不問即取跟賊偷子沒什麼兩樣,舅夫人一時覺得臉上掛不住,便以衝撞她為由命人打了小小姐。”

謝瑤的這個堂妹謝顏年前才沒了娘,後來便跟著她繼母住,可她繼母對她並不好,每日只讓她吃殘羹冷炙。

去歲冬日的時候,謝顏飢餓得不行,大晚上偷偷跑出來找東西吃,踩空摔在了街邊的石頭上,被路過的謝瑤發現將她救下,兩姐妹的來往才多了起來。

可謝瑤與她到底隔著一家人,總也不好插手他們家的事,便只能時常偷偷接濟她一二。

謝顏年歲小膽子也小,加上她繼母不喜她,二房地位不高,才給了曹氏惱羞成怒發作的理由。

謝瑤沉著臉進了內室,一眼看到那個躺在軟榻的嬌小人兒。

謝顏嘴裡還說著胡話,謝瑤掀開被子,頓時被她後背上的傷嚇了一跳。

“姐姐……姐姐……”

謝顏聽見她的聲音,恍惚地睜開眼,氣若游絲地喊了一句。

“她拿你東西,我一時氣不過……我……”

謝顏乖巧地靠在謝瑤旁邊的枕頭上,巴掌大的臉燒得通紅。

這麼小的人兒被打了這麼些板子,謝瑤心疼得不行,連忙溫柔哄了她幾句,拿著帕子給她擦汗。

到底是怕出人命,曹氏下手還留了些分寸,只是謝顏本就身子嬌弱,自然是扛不住的。

“大夫開了藥,說先給小小姐煎上,身上的傷也留了塗抹的......”

“去將我屋內的玉明膏拿來。”

謝瑤打斷了他的話,一邊捏著謝顏的小手哄她。

“不疼了,姐姐喊大夫給你治病。”

“這便是奴才要向您回稟的第二件事。”

管家把頭更低下去。

“今日奴才清點庫房,發現月前您病倒在榻,昏迷了整整三日不醒,舅夫人曾以保管為由帶走了咱們王妃留下的三十處莊子地契。

聽說舅夫人呵斥了幾個婢女不讓與您說,奴才已經命人將那幾個婢女一起捆了拷問了此事。”

謝瑤聽完臉色已經不大好看。

“還有別的嗎?”

謝瑤知道既然曹氏敢拿,就絕不會只拿三十處地契。

果然,管家看了她一眼,又道。

“還有庫房的玉明膏,以及咱們王爺去年得來的心愛之物,是一方硯臺,舅夫人說府上公子今年將要參加春闈,反正這硯臺也沒人用,不如一起帶回去給公子用,也不算浪費。”

這硯臺是她父親心愛之物,自去世後便被她好好收著放在了書房,沒想到她前幾天昏迷不醒,這府中竟要亂了套了。

謝瑤幾乎要被氣笑。

原以為前幾天晚間曹氏那番話是頭一回開口,沒想到是已經搜刮了幾次,還要最後腆著臉朝她要。

把她這謝王府當什麼了?明家的庫房嗎?

謝王夫婦去世三個月他們不聞不問她忍了,上回退婚急著撇清關係後來又巴巴湊上來她也沒說什麼,如今偷拿了他們的東西,還打了她謝家的人,真以為她謝瑤是泥捏的沒脾氣?

謝瑤騰地站起來。

“你留在府上好好照顧小小姐,至於你的失職我回來再與你算賬,青玉,跟我去拜訪舅母。”

明府的門深夜被敲開,曹氏一臉睡意朦朧地被叫起,一瞧見坐在主院客廳的人,頓時清醒了大半。

開口的聲音也有些底氣不足。

“這是怎麼了,瑤姐兒,怎麼大半夜過來了?”

“現在才剛到戌時,舅母就早早入睡了,看來今兒心情甚是不錯,是從我謝府拿走了合心意的東西?還是因為罰了我謝府的人耍夠了威風,所以這般高興?”

謝瑤沒這麼好的心情和曹氏糊弄,當即微微一笑,綿裡藏針地張口問道。

曹氏心裡頓時一咯噔。

眼看著滿院子的人都神色各異地看過來,她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說什麼呢,舅母怎麼會拿你的東西?”

“二月初,我在家中昏迷,舅母以保管為由帶走了我母妃留下的嫁妝地契和一些物件,這東西若是明府當真短缺,舅母開口說一聲,是求是要,我還能不給嗎?怎也不至於這般偷走了東西,卻連聲招呼也不打吧?”

謝瑤微微一笑站起身,曹氏本就心虛,連連後退了兩步。

“瑤姐兒可別聽他們胡說,平白傷了咱們之間的情分,是誰胡亂造謠惹是生非,拖出去亂棍打死了就是,舅母身為長輩,怎麼會隨便拿你的東西?”

她話說得冠冕堂皇,謝瑤卻腳步不停一直走到她跟前。

曹氏又退了兩步,心中發虛。

“你……”

“我倒是想相信舅母沒亂拿我的東西,可這您從謝家取走的簪子還好端端戴在頭上呢,您總不能覺得我和這院子裡的人都瞎了,看不出這是聖上御賜的東西。”

謝瑤話落,抬手抽走了曹氏頭上的金簪。

嘩啦一下,她頭上的珠翠隨著這動靜齊齊掉在了地上,好好的髮髻也亂成了一團。

而謝瑤手中那金簪在燈盞下散發著明亮的光。

“謝瑤,你!”

曹氏大怒剛要發作,就瞧見她手中攥著的簪子,還有謝瑤秀美面龐的上的冷意。

頓時心裡咯噔一下,涼了半截。

她是小門小戶出身,明家更是因為有了個出息的王妃姑奶奶才飛黃騰達,夫君官職不高,她用的東西自然也不好。

謝王妃故去後,她仗著謝瑤身後無人,挺直了腰板去過王府幾回,下人四散奔逃,王府蕭索不比往昔,也讓曹氏頤指氣使帶走了些物件。

有一就有二,地契莊子頭面首飾,索性王府只剩下這個被退婚的外甥女,留著好東西也是糟蹋,曹氏想著她性子溫柔,必定也不在意這些。

今兒去的時候,謝顏年紀輕輕就敢亂說話指責她,讓曹氏心中不舒服得很,索性是個庶女又不得寵,她便張口讓人打了,沒想到謝瑤晚上就從護國寺趕了回來,非但找上門,還連她之前拿東西的事也知道了。

“我父王的硯臺,母妃的玉明膏,都是皇上聖旨賜下來的東西,舅母是有幾個腦袋夠砍敢隨意拿了去?不怕被皇上降罪連累舅舅和兩位表姐嗎?”

深夜同樣被叫起來的舅舅眀輝聞言惡狠狠瞪了曹氏一眼。

“我……我哪知道這是皇上賜的……”

曹氏被謝瑤這一頓嚇唬得不輕,頓時胡言亂語地承認了。

“地契莊子是我母妃的陪嫁,眀府若真清苦到需要靠自家女兒的嫁妝過活,舅舅大可開口一聲,我送與您就是了,總好過明日傳出去,外人要說眀府連送出去給女兒的東西還要搶回去,平白損了舅舅的名聲。”

明輝的臉色亦是不好,謝瑤這一番話明裡暗裡把他也罵進去就算了,這曹氏眼皮子短淺,偷盜別人東西更是讓他臉面盡失。

“混賬,還不把瑤姐兒的地契還回來!”

曹氏被他這一瞪,嚇得一哆嗦,連忙讓人去取了。

“還有玉明膏,舅母也別忘了。”

謝瑤微微一笑。

“您從謝家拿走多少東西,我府中庫房都有記著呢,若是少了什麼,改日皇上或者娘娘問起來,我也只能據實以告了。”

曹氏不情不願地把所有的東西都拿了出來,地契莊子,頭飾金簪,沒一會就把這半張桌子堆滿了。

明輝抬腳踹她。

“賤人,你連我外甥女的東西都偷!”

曹氏悶聲捱了一腳不敢說話。

清點了東西,明輝討著笑上前安撫謝瑤。

如今這外甥女雖沒了靠山,可馬上要成為太子妃,他還想攀著這關係飛黃騰達呢,可不能就這麼得罪了人。

“瑤姐兒,你看這……”

“今兒是誰打的謝顏?”

謝瑤打斷了他的話,往下看去。

頓時曹氏身邊的兩個嬤嬤身子一抖低下頭。

青玉眼尖地看到了,驚撥出聲。

“小姐,管家說了,是舅夫人身邊的老嬤嬤。”

“拉出來,打。”

謝瑤一聲令下,她身後站著的幾個侍衛頓時上前,不由分說地拉了人到庭院裡,啪啪幾板子就打了下去。

曹氏張口想要護她們,被明輝瞪了一眼又縮了回去。

侍衛們下手不輕,十板子下去兩個嬤嬤身上已經血肉模糊,慘叫聲更是響徹整個院子。

院中噤若寒蟬。

打完了人,謝瑤這才朝明輝微微福身一笑。

“今兒叨擾舅舅了,在您院中這般大鬧的確是我的不對,但若是還有下回,瑤兒也是敢的。”

明輝自是半句怨氣不敢說,陪著笑把謝瑤送出門,還要千叮嚀萬囑咐謝瑤別把這事說出去,轉頭送走了人,明輝關上門,啪地一巴掌打在了曹氏臉上。

“賤人,你真是讓本官丟盡臉面!”

“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求大俠饒命啊!”

昏暗的地牢裡,濃重的血腥味飄散出來,慘叫聲不絕於耳。

昨兒才在城樓上頤指氣使的蕭夫人侄兒副統領,還沒到下值的時候就被人打暈了捆到這不知道什麼地方,一來就十八般刑罰用了個遍,他起初還嘴硬,等只剩下半條命的時候,滿口便只剩下求饒了。

“我不知道哪得罪了您,還求您饒我一條賤命。”

“不知道錯在哪麼?”

他被人蒙著臉,瞧不見面前的人,只能聽到這聲音是極溫和的,只是手中捏著冰冷的刀子抵在他下頜,殘忍地割開了他脖頸處的肌膚,頓時鮮血湧出,他害怕地又要尖叫。

“大俠,求您……”

“你昨兒在城樓上為難了誰,不記得了麼?”

誰?為難了誰?

尖叫聲戛然而止,他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到自己為難了誰。

“你將謝府小姐困在城外,沒到宵禁的時候就公然關城門,是想趁著天寒將她困在外面受罪,還是……”

面前的人聲音頓了頓,聲音驀然冷淡。

“還是城門外早被你安排了猛獸與侍衛,欲要置謝女於死地?”

“我……我沒有……”

他此時約摸有了些頭緒,聽了對面人的話連連搖頭。

心中卻害怕不已。

他是安排了人沒錯,那是聽他姑母蕭夫人的話,他姑母說這女人死了就不再是他表哥的累贅了,可這些他從未與人說過,面前的人是怎麼知道的!

“不肯說實話麼?”

面前的人輕輕皺眉,似乎對這回答很是不滿意,冰涼的刀刃碰到他肌膚,頓時讓他更哆嗦。

“我我我……我……”

“你知道大盛有許多刑罰,專門對付不喜歡說真話的犯人,穿琵琶骨,俱五刑,剝皮,你更喜歡哪個?”

他不急不緩的聲音落在昏暗的屋子裡,讓人聽了不寒而慄。

頓時把副統領嚇得說不出話。

“不說麼?那便都試一試吧。”

溫和的面容上帶了幾分可惜的表情,他撫掌而嘆,握著匕首打量了一下,似乎是在挑選從哪開始更合適些。

“不,不,啊——”

一道淒厲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屋子,一刻鐘後,匕首被扔在地上,清然的藍色衣袍上沾了些血跡,年輕的男人從屋內走出,垂落的陰影遮住了他眼中的陰鷙。

才入內換了衣裳,下人打了淨水,修長的指節沒入水中清洗著血跡,動作不急不緩,一舉一動賞心悅目。

門外有下人低垂著頭進來。

“殿下,謝小姐遞了帖子到東宮。”

窗邊的男人淨手的動作一頓,接過帕子將最後一絲水漬擦拭乾淨。

正辰時,窗欞外陽光正好,他回身溫和勾唇一笑。

“請謝小姐過去正殿,孤待會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