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清宮。

“小師妹”

“你當真認識這位小道友?”

鍾神妙語氣中有些遲疑。

從鬼仙身中解脫出來後。

神清宮的大師姐‘鍾神妙’,嶗山小劍仙‘陸今朝’,都恢復了神智。

這二人,前者有著龍虎境第一關,開闢了眉心祖竅的道行,是貨真價實,抵達了‘九曜境’的修行者。

另外一人,天命劍骨,已成‘九曜’之勢,距離九曜真人,也只差了一步,論及金丹的打磨,還猶勝過莫青嬋、許長卿三分。

只不過,

幾千年的封印,再加上肉身墜落,二人早已實力大跌。

如今能夠堪堪維持鬼仙之身不墜,已是萬幸,修為早已十不存一。

在仙墟中醒來,哪怕沒有因為上個‘時代’天地末劫,在洞天碎片中沉眠,從而墮落為仙孽。

但在冥冥之中的規則示意下,二人還是明白了,如今的時代早已經時過境遷,滄海桑田。

幾千年前的古人,醒來就面臨宗門破碎,山河更替。

在這種全然陌生的環境裡,饒使是金丹上人、甚至九曜真人,也不由心中泛起了陣陣迷茫。

尤其是,在局面沒有任何掌控的情況下。

李茯苓竟向那名為‘洛景’之人,踏前一步,看上去並不陌生,就好像.她本身就認識那個人一樣!

可.他們不是後世之人麼?

而且那人,還在方才一幕大局裡,佔據著至關重要的地位!

就連數百位同門燃盡鬼仙身,在三位宮主拼上了最後一口氣的情況下,都沒有戰勝的‘師尊’投影。

都被那洛景背後,正躺在那口棺槨裡的紅衣女子,給逆斬了。

二人出身嶗山教,乃是曾經有著地仙駐世的道統,自然明白‘位階’的可怕。

能夠無視‘道魔’本身七元道果的壓制,便代表著那人也是一尊地仙!

剛剛李無憂與洛景的談話,情急之下沒有什麼避嫌。

鍾神妙心中色變。

她看著從天穹墜落而下,被李茯苓握住,那一枚由得‘重陽’道果碎去,從而顯現出來,正微微發亮的‘嶗山法令’,似乎是猜想到了李茯苓的想法:

“你是想要讓這位小道友繼承‘嶗山教主’之位,開啟‘神清宮’法陣的最高許可權,用‘神清度厄法陣’,去為那位地仙前輩,重塑神魂?”

高懸於‘神清宮’洞天之上的宮闕,是由一方位列‘八極’級數的大陣‘神清度厄法陣’支撐起來的。

此陣有著轉化天地清氣、為靈山門徒固本培元、養身塑魂的功效。

這些功能都是潛移默化的。

但如果能夠擁有著‘陣法’的掌控權.

那麼,便能夠調動資源,將陣法利用到極致!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對一尊地仙起到作用,可鍾神妙能夠猜透李茯苓的想法。

那地仙前輩已經‘窮途末路’,如果死馬當活馬醫,恰好能夠成功,那麼就相當於是賣了後世大佬的一個面子,一旦她活過來,或許能夠庇佑自己等人。

另外,

鍾神妙發現,作為神清宮的小公主,李茯苓確實對那洛景,並未表達出面對陌生人的戒備。

她.

甚至還想要此人,繼承‘嶗山教主’之位!

此位自從教主失蹤之後,便交予‘道魔’李重陽掌控,誰能繼承,就相當於成為了一方地仙道統的新主人。

雖然嶗山教已經名存實亡了,但祖庭仍然存在,這枚‘法令’,便代表著開啟祖庭寶庫的鑰匙

就這麼.交給一個外人?

鍾神妙遲疑,而從渾渾噩噩中醒來,與莫青嬋、許長卿等人搏殺,鬼身佈滿劍痕的陸今朝,默不作聲的看著洛景,習慣性的摸了摸腰間酒壺,卻只撲了個空。

半晌後,他才上前一步,將想要拉住李茯苓的鐘神妙攔下,緩緩看著李茯苓上前,道:

“師姐。”

“或許.我們真的見過他呢?”

陸今朝眼神中帶著迷惘,但當他開始細細回憶著自己的記憶,卻能夠發現,有一道模糊的影子,在神清宮墜落的最後一刻,和他相談甚歡。

他曾先入為主,習慣性的以為那人是‘張玄籙’。

但他的那位師弟是外派的七十二洞洞主,絕無可能在那個時刻,回到山門,所以此人只能是旁人。

當洛景的身影,與那道影子逐漸重合

滿身頹廢的陸今朝抿了抿唇,有些自嘲:

“況且,再者說來.”

“師姐。”

“或許將‘嶗山教主’的位子,交給他來執掌,也非是壞事。”

“我們都是舊時代的殘黨,說的好聽點是鬼仙,說的難聽些,就是異類、是鬼祟,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新時代已經沒有能夠承載我們的船隻了。”

“一旦‘神清宮’洞天的訊息傳出,被各方覬覦,這位修成精純神清法力的小道友,還算是與我等師出同門,他背後有地仙坐鎮,足以保得住,可換做其他人呢?”

“你我三人鬼仙之身,實力未復,不過微末,遇到大能人物,彈指間恐怕就要被徹底打殺,抹去蹤跡,根本保不住‘八極’大聖才能鎮壓的神清宮。”

“死倒是沒什麼,畢竟我等都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了。”

“可師姐”

陸今朝虛幻的鬼仙身晃動了一下,他的手掌緊捏著,如果有著實形存在,那麼早就捏的‘啪嗒’作響,指骨泛白了。

“我好恨啊。”

一雙漆黑的瞳孔裡,泛著寒意。

“太元、華陽、長庚三位宮主,六百位同門師兄師弟,說死就死盡了,伱我二人為了李茯苓師妹耽擱了下,甚至都沒趕上赴死的最後一班車!”

“師姐。”

“有些時候,活著比死了都難受。”

“我無法想象‘道魔’那魔頭,在整個嶗山教毀於一旦的情況下,還能搖身一變,屹立在世間之巔,甚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成為稱宗作祖的蓋世地仙!”

“我每每想到這裡,心中的恨意就險些抑制不住,被鬼祟的邪念吞沒了神智。”

“他的符籙穿透了我的劍骨,斬掉了我的肉身,毀去了我曾經的一切,所以我要活著,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我要用手中的劍,把他的頭顱給割回來祭奠,十年,百年,千年,只要他不死,都不算晚!”

“我要活著!”

“你仔細的感受下,能夠察覺得到記憶裡面,那一縷莫名的熟悉感。”

“我陸今朝要重新融入這個世道,我要復仇!”

“所以我支援小師妹的做法。”

“而且拋開一切不談,”

“是他挽救了這一切,散了‘重陽’道果,救了我們的命,也給了嶗山教上下門徒一個選擇的機會,不是麼。”

鍾神妙回頭,張了張嘴。

當她看到陸今朝曾經丰神俊秀的面龐,如今提到‘道魔’的時候,盡都是冷漠與殺意,不禁心有點酸。

曾幾何時,陸今朝有多敬佩李重陽鎮壓齊魯,盪滌群魔,被天下人敬仰。

現在

就有多麼恨他。

看著李茯苓飄蕩著魂軀,到了洛景近前開口,並捧著那枚‘法令’,鍾神妙終於沒在阻攔。

說得對。

他們

怎麼能這麼輕易的就死了.

嶗山教門規第一條,第三條!

弒同門者,墮魔陰者.

皆除以囚禁、鎮壓之刑,當叫神魂日日受天淵寒風吹、身軀被冰玄陰鎖刺穿琵琶骨!

李重陽掀起血海滔天,還沒緝拿歸案,仍然逍遙法外。

他不死.

他們這幾個‘孤魂野鬼’,怎能甘心!

洛景猛地回頭。

打量著眼前漂浮著靈體,雖有法力,但卻脆弱不堪,彷彿來一位氣血旺盛的武夫,就能獨自鎮壓的李茯苓:

“你有法子?”

洛景凝視著李茯苓握著的那枚,正微微發亮的‘嶗山法令’,眸中有光閃爍了下。

“神清宮是貨真價實的八極洞天,托起天上宮闕的神清度厄法陣,也有‘固本塑魂’的作用,我聽著小師兄你們之間的對話,想到了個法子!”

“你與鍾師姐、陸師兄還有我不同,是人間活著的生靈,渾身神清法力精純無比,能夠繼承這枚法令,統領‘嶗山教’一脈!”

“你可以開啟‘法陣’的最高許可權,去嘗試性的為這位地仙大姐姐修復法身、重塑魂魄,只是”

“可能會讓洞天的品階下跌,從‘八極’退化為‘九曜’,而且‘重陽’道果散落的靈韻,也有可能會消耗殆盡,讓你此次深入仙墟獲得的收穫,大大縮減。”

“不知道小師兄你能接受嗎?”

李茯苓語氣中帶著詢問。

但當她將‘嶗山法令’遞過去的那一瞬間,洛景早就毫不猶豫,將法力注入了其中。

剎那,微微發亮的無主玉牌,緩緩勾勒出了一個‘洛’字,片刻隱匿下去。

就像是李茯苓說的那樣,本來只是藉助神清法力,能夠在‘神清宮’暢通無阻,借陣被動禦敵的洛景,發現自己的‘許可權’提高了。

只要他存在於神清宮內一日。

那麼似乎這一方‘洞天’內的一切,都能聽他調遣、調動。

即使這一處仙山百廢待興,除卻‘重陽’道果帶來的濃郁靈韻,可供長期修行外,幾乎沒有什麼值錢的物件,也不影響他‘舉足輕重’的地位。

此刻洛景終於知道。

為何當年的李重陽能夠一人鎮壓一派,逼得那另外三位宮主落入天淵了。

代表著‘嶗山教主’的法令,在他所凝聚的道果之中,他本身立於嶗山教的‘四宮八觀七十二洞’,再加上祖庭裡,就是同境無敵!

或許

他當年的晉升儀式,其中有一例條件就是統御地仙傳承,‘執掌一教’?

當他繼承了‘嶗山教主’的這一刻。

面前的李茯苓安安靜靜的看著,直到洛景繼承之後,嘴角才有笑容露出。

“你為何要幫我?”

洛景心裡泛起了淡淡的猶豫。

“因為小師兄,你救過我兩次呀。”

白衣的嬌俏少女只剩下魂身,眉宇有著尚未散盡的愁容。

但笑起來,一雙眉眼彎彎,如同月牙兒一樣,煞是好看。

她豎起了兩根手指:

“第一次,是很久很久之前,你在鍾師姐的囑託下,擋在我身前。”

“還有這一次,你給了神清宮的大家,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

李茯苓的表情認真,直視著洛景的眼睛:

“眼神不會出錯,我死之前最後站在我身前的,就是你啊,小師兄。”

她看著洛景猶豫一下,緩緩點頭。

滿是陰霾的心裡,終於舒了口氣,隨後高興的拍了下手,突然小臉一肅,理了理衣角:

“嶗山教神清宮真傳弟子李茯苓!”

“參拜‘嶗山教主’!”

一方地仙道統的更替換代,往往需要焚香、授籙、供奉蒼天、請六天寶誥見證,極盡隆重。

但到了洛景這裡,

卻只有李茯苓出聲,鍾神妙、陸今朝正了正色,以一個嶗山教弟子的身份前來拜他,不得不說,寒酸至極。

但不管如何,

洛景趕鴨子上架,也並未在意。

向李無憂示意,親自抱起這一口重若千鈞的截天棺。

洛景先是請教了李茯苓三人,在鍾神妙猶豫過後,親自帶領之下,登上靈韻天梯,隨後

緩緩將那霧靄噴薄,哪怕之前紅月映照下,都未變了模樣的‘神清宮闕’大門,徹底推開。

剎那,仙光大綻,古老樸素的氣息撲面而來,佈滿了歲月沉澱的仙家一角,緩緩向著後世之人展現

“神清宮內,正中大殿,曾為供奉仙神正溯的祭法臺,算得上是‘陣眼’與‘靈眼’的交匯處,如若要施展的話.將這位地仙前輩,放置臺上便可啟動法陣。”

“神清度厄法陣,雖位列八極,為陣道通天的大師手筆,能沾一點塑魂的功效,但說到底,還是護佑山門,鎮壓氣運的秘陣,想要起到重塑地仙的程度必會有所損傷。”

“再加上修補法身,需要耗費海量靈韻。”

“在那之後,是成是敗,神清宮的敗落都不可逆。”

“教主,決定了嗎。”

鍾神妙帶路,踏過琉璃玉階,一路穿過十幾處側殿、圍廊。

在一方空曠的雲霧廣場處。

便看到了,有‘天妃懸掌扇,玉女捧仙巾’於左右侍立的情景。

而在天妃玉女一左一右,互相夾著的正中,便是一座看上去頗為神聖的翡翠玉石臺。

在這‘祭法臺’前停下,鍾神妙轉身,望向洛景。

隨著李茯苓與陸今朝的話語,撥開了記憶裡的幾分迷霧,神清宮的這位真人大師姐,也察覺到了洛景的神異,所以話語放柔了不少。

畢竟,不管怎麼說。

從今往後.

眼前的人,都是‘嶗山教’未來的掌控者了。

而洛景都走到了這裡,他又有什麼好猶豫的呢。

“三位,洛景知曉這樣做,對於‘神清宮’道統會造成不小的損傷。”

“但日後,”

“我若有能力,必定叫此方洞天,重新恢復曾經嶗山教原本的面貌,說到做到。”

將雙手合十,紅衣閉眸被鎖鏈層層纏繞的初七,橫放於玉臺之上。

洛景一邊鄭重承諾。

一邊毫不猶豫,藉著‘嶗山法印’,用著他嶗山教主的身份,開始做出了一場豪賭。

靈韻在飛速的湧入神清宮,祭法臺。

大陣積累幾千年的底蘊也在不停的消耗著。

三位只剩鬼仙身的嶗山嫡系,面露肉疼。

對此,洛景只是默默的看著。

他的手掌,一直緊緊握著‘初七’冰冷的玉手,看著法陣在他的意志支配下,藉助龐大的靈韻,試圖修復初七千瘡百孔的身魂,將她從那一處‘生與死’的隔間中,挽救回來。

即使機率不大,即使就算穩住了初七的傷勢,也不可能叫她復原,但洛景仍願一賭。

這就是,他這個人性格上的‘弱點’。

神清宮上方。

龐大的靈潮漩渦湧動著,攪動風雲,動靜越來越大,早已經波及到了靖陵城、甚至景國俗世的其他疆域。

許長卿鼓搗著那一張傳訊玉符,在見到終於聯絡上自家曾經靠譜無比,可這次卻掉了鏈子的師尊,不由大鬆了口氣:

“可算是和你老搭上線了。”

他俊朗的臉上露出苦笑。

這一趟走來,許長卿幾乎完全淪為了看客。

而且

此地眼下,又惹出這麼大的動靜,恐怕.他不一定能鎮得住場子啊!

師尊,您確定不出來,給您的便宜兄弟,站站臺麼?

說實話,

他是真的尷尬,完全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方式,面對洛景。

至於莫青嬋。

女子表面看似冷漠面癱,但實則內心早已糾結無比。

尤其是,當她開啟一道來自‘伏龍派’的傳訊時,更是如鯁在喉,彷彿有什麼東西卡在了她的喉嚨上,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伏龍域內,天劍大祭,每十年舉行一次。】

【三月後,記得回來,給你師公敬敬香。】

【沐元君。】

咔嚓。

玉符不小心被莫青嬋捏碎。

她那張臉,憋得通紅。

至於青山派羅盛齊川兄弟,和大羅教的兩個仇家面面相覷,那之前生死搏殺的仇怨,早就暫時擱置了。

幾人也難受。

上面兩個金丹天驕壓著,也不敢給宗門搞些小動作,傳些訊息,就只能這麼幹看著。

也不知道

什麼時候,才能走啊。

幾人深深知曉,這靖陵裡的局,已經不是他們能夠摻和的了。

恐怕.

就算龍虎真人來,都不一定夠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