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氏精神短,看出楚顏和未起寧有話想說,藉口要歇午覺把二人趕出去。

楚顏的房間放著未茵未蓮,未起寧那裡睡著袁道長,兩人索性去了花園醒酒。她是千杯不醉,他是裝的,天造地設的一對。

兩人散步到花園,這會兒沒人在這裡閒逛,全在屋裡歇午覺。

未起寧拖著她到花間亭裡坐下,把跟著的春喜打發走。一轉頭看楚顏倚著根柱子坐下,就也坐過去靠著她。

“剛才你給我使眼色是想跟我說什麼?”他貼過去問。

楚顏推開他,白了他一眼:“你那麼沉,好好坐。”為防著他再貼過來,她正色道:"你要把這邊的事告訴姑父,心是好的,只是不周全。”

未起寧連忙說:“我這人粗心得很,妹妹既然想到了,就多告訴我幾句,我以後記著。”

楚顏要講她對大老爺那不負責任的猜測,有點心虛,更兼這是在說楚氏的私事,更加心虛,聲音壓得極低,未起寧不由自主就把耳朵貼過去,她也沒察覺。

她說:“姑父與姑媽分離近十年,姑父那邊是什麼樣,沒人知道。萬一姑父已經有了喜歡的女人呢?萬一他納了愛寵呢?萬一他在那邊另有紅顏知已了呢?”

未起寧不知是被呵在耳邊的熱氣給烘熱了耳朵,還是被楚顏話裡的意思給烘得臉都紅了半邊。

顏顏不知道平時讀的是什麼書?要是能借給他看一看就好了,兩人一起讀更有趣。

未起寧定住神,認真思考後,說:“就算我爹有了寵妾,我娘過去也……”他度著楚顏將立欲立的眉峰,把後面的話吞回去了,改口:“妹妹看呢?”

楚顏斬釘截鐵道:“那是相當不妥的!”

未起寧跟著鄭重點頭:“是的,不妥。”他回過神來,發愁道:“要是這樣,那我也不能阻攔父親。”

可楚顏說楚氏這樣過去就不妥了。

可是楚氏和楚顏留在這邊又要受折磨。

未起寧權衡過後,小聲說:“在這邊是老太太比我娘厲害,你跟我娘都要聽老太太的。要是我爹那邊有寵妾,那就是我娘厲害,那個寵妾也要聽我孃的。”這麼一看,過去至少不受別人管,也不用總是做那無用的針線。

楚顏還是搖頭,更加嚴肅地說:“老太太是個無關的人,她再壞,我可以放心的去討厭她。就是姑媽,雖然受著累,心裡卻可以不把老太太當一回事——當然姑媽肯定是非常孝順的。這是我說的,跟姑媽沒關係。”

未起寧牽起她的手:“顏顏,我都明白,你沒有錯,是老太太不好。”這話他已經想了好幾天了,今天說出來也不難,“老太太雖然對我好,但是她對你和娘都不好,那她這樣對我的好,我也不願意要。”

看在他這麼明理的份上,她就不計較他又抓住她的手了。

為了接下來的討論更加和諧,楚顏暫時放棄了主張一隻手的權力,由著他抓著不撒開。

楚顏仔細地說:“等你去到姑父那邊,親眼見到姑父後,先小心探一探姑父有沒有琵琶別抱的意思。”

未起寧甘冒天下之大不諱,壯著天大的膽子邊聽邊點頭。

楚顏:“一來,我們不知道姑父離家這麼多年後對家人是什麼想法,他是如我和姑媽一樣的思念著我們呢,還是沒把家裡人當一回事呢?”

未起寧提供證據:“父親與我每旬都通訊的。”

楚顏一怔,反問:“那他為什麼不寫信回家來?”楚氏可是頗通文墨的!

他果然沒把姑媽當回事!

楚顏的小臉蛋瞬間黑如夜叉。

未起寧看到都心尖發顫,小心翼翼地說:“或許有別的緣故?父親每旬通訊,必要我問家裡的情況。”他與家裡通訊,也與父親通訊,父親寫信一定要他把家中的信再講述一遍,他從來沒想過這麼費事是為什麼?

父親為什麼不親自寫信回家?

現在想起來,似乎是不太正常。

未起寧腦中靈光一現:“父親是不是怕老太太不把信給我娘?”

楚顏想起上一週目那近二十年裡楚氏從沒拿到一封大老爺的信,震驚的要失語了。

“這也太變態了!神經病啊!”她罵道。

未起寧最近聽得多了,竟能不當一回事。

他不是傻,只是從來沒懷疑過家人。書院裡也教三十六計,也有官場故事,什麼樣的奇譚怪文都見過了。

更加上他對楚顏是一心一意的相信認同,所以,雖然她說的悚人聽聞,但他也沒有不信。

現在這麼多蛛絲馬跡加起來,未起寧也覺得老太太的所做所為可能不是一時之氣,而是已經持續許多年了。

家裡人人都知道,可是人人都沒辦法。

讓他現在去思考,竟然也是拿老太太束手無策。

老太太佔在大義名分上,除了老太爺,餘下皆是小輩,誰都拿她沒辦法。

未起寧起身原地轉了兩圈,說:“我趕去爹那裡至少還要過上個把月才行,一來一回很費時間,而且爹也沒辦法。不如,我先去給老太爺請個安,看看老太爺有沒有什麼主意。”

未家老太爺,是楚顏極少見到的一個人。哪怕她上週目跟未起寧成親都沒見過老太爺真身。逢年過節也不回來,而是由二老爺、未起寧等家中男丁前去拜見——還是沒女眷什麼事。

她偶然見到老太爺的那兩次,不是未家的事,一次是袁祭道脫身出家當道士了,一次就是傅家破產前做了一次隆重的道場,太隆重了,連青城山的道祖都請來了,老太爺這才出席,她這個孫媳婦也得已去給老太爺上茶。

這兩次,一次是壞事,一次是壞事前的好事。

她對老太爺的認識就是他是個挺不著調的人。當年老太爺辭官回來,原因就是高老太爺去世了,老太爺為了父喪守節,就這麼辭官歸鄉。

三年後,就有推官推到老太爺這裡,讓他回去做官。

老太爺不去,說父死難離鄉土。

可未家從上到下都知道,老太爺只是不想出門,不想再去外地當官了,根本不是什麼思念老父。說白了,就是拿這個當藉口。

當時大老爺跟楚氏剛成親沒多久就急匆匆的去上任了。

再後來就是楚氏在外地生下未起寧,老太太送信說兒子不回來可以,把孫子送回來讓我看一眼,不然就是想讓我閉眼都看不到孫子。楚氏就把未起寧帶回來了,然後她就再也沒能離開。

大老爺在任地,根本不能脫身離任回家,不然讓人一告就是大不敬之罪。除非老太爺也死了,他回來奔喪。結果就是老太爺活得好好的,老太太也活得好好的。大老爺就一直沒回來,只能家裡的人去看他。

現在老太爺一個人在未家祖墳那邊起了個別院,這叫結廬而居,是思親之舉,非常之孝順。

但事實上那別院跟未家宅子差不多大,還就住了老太爺一個人,他還不用孝順父母——全沒了,不用教養子女——全長大了。

聽未茵和未蓮說,二老爺去拜見老太爺時,看到老太爺自己種了滿院的花和樹,還養了許多鳥,還養了馬、養了龜、養了鶴。

養了幹嘛呢?作畫。

二老爺寄情書畫後,也常去老太爺那裡取材。

楚顏除了怨恨老太太,就是怨恨老太爺,她覺得老太太這麼變態,老太爺也是功不可沒的。他跟老太太的經歷跟楚氏和大老爺一樣,也是他在外面做官,老太太在家奉養雙親,生育子女,看老太太只生了兩個兒子,她跟老太爺的夫妻也沒做幾年就分開了。

老太太折磨楚氏,難說是不是想把自己受過的苦也讓兒媳婦嘗一嘗。

而且老太爺一個人在別院過逍遙日子,未家一家在水深火熱中掙扎十年二十年,讓她怎麼都沒辦法喜歡老太爺。

所以,她對未起寧去找老太爺求助的事不看好。

可她又不想太武斷的把這條路給掐死。

畢竟當時她和楚氏沒辦法是她們見不到老太爺。

或許老太爺可能是有點不把家裡子孫活得好不好不當回事,但看起來他們也是衣食無憂的,只是精神上受點小折磨。

老太太也沒拿大棒子抽她們,哪怕是告到官府都拿不出證據來。

做針線、偶爾言語擠兌、在兄弟妯娌間挑撥離間、不許夫妻親熱……

全是一些說不出來的。

她思前想後,還是對未起寧說:“要是老太爺不想管,你也別失望。”

未起寧笑著說:“我不會失望的。”說著就握著她的手說,“妹妹的手指真細、真軟。”

楚顏:“……”

她撓!

總之,這要等袁家人走了之後再說。

當天晚上這頓晚飯吃得也是草草,大家上午那頓酒喝多了,晚上就不太有胃口。

就是楚顏與袁祭道又玩了一次轉酒杯,打了個平手,兩人約定明天再戰!

未起寧插嘴道:“我也會玩,明天我跟你們一起玩。”

袁祭道嘲笑他:“就你那點酒量,坐楚小姐旁邊替她倒酒就夠了。”

未起寧冷笑,第二天一大早非要拖著袁祭道去射箭。兩人射箭射到太陽高升,看不清靶了,這才回來。袁祭道兩條手臂都抬不起來了,當然也轉不成杯子了,手直髮顫啊。

第三天,袁祭道說什麼也不去外面玩了,躲到二老爺的書房裡,未起寧也跟進來,兩人被二老爺抓住,好好的學了一天。

女孩子這邊就和平多了,轉酒杯、射箭、投環、猜謎、下棋。

劉氏希望袁家姐妹能替未茵開解一二,這個目標很輕鬆就達成了。

未茵羨慕別人姻緣早定,一個就是楚顏與未起寧。

她感嘆道:“緣份都是天註定的,合不合適卻要看運氣。像他們那樣似的,一見面就投緣,好的像一個人,出來進去成雙成對,我不知道多眼氣呢。不知道我有沒有這麼好的運氣,遇上這樣一個與我心意相通的男子。”

楚顏見氣氛正好,就沒反駁。而且反駁也沒用。家裡家外,不管是長輩還是平輩,見到她和未起寧都是一模一樣的笑臉。

她只能安慰自己沒事,她還有老太太這個大殺器沒放出來呢!想到還有老太太在就格外安心了呢。

袁祭微輕曬,說:“快別羨慕這個了。你只看這一對,那再看看我家這三個呢?從小一起長起來的,日後成親卻是三個人在一塊,前一天還親如姐妹,睡醒一覺起來就是妻妾名份了。”

莊明豔和梁喜相視苦笑。

這個……確實是一件難過的事。在座的女孩子都沉默了。

莊明豔說:“我確實是姻緣早定,但是說真的,我一點都不盼著那一天。”

梁喜與她緊緊握住手,眼眶都是紅的:“好好的姐妹,如果不是這樣,我們就是一世的姐妹情份,現在卻不好說了。今時今日的情誼,日後說不定就要變,誰願意要這樣的姻緣呢?”

未茵從沒親眼目睹過這樣的慘事,一時語滯。

實在是未家確實沒有納妾的事。二老爺和劉氏夫妻恩愛得很,未茵哪怕是設想過以後要遇上一個老太太那樣的婆婆,都沒想過要與另一個女孩子做妻妾姐妹。

偏偏莊明豔與梁喜還是一起到袁家,從小一起長大,真正的情如姐妹。

日後卻是身份有別,這讓人怎麼看得下去?

袁祭微:“成親是什麼好事嗎?我們好好一個人,成了親就不是自己了。我就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的。日後我成了親,必不會把丈夫兒子放在自己前頭,我還是我自己,丈夫歸丈夫,孩子歸孩子,我是我。”

楚顏一怔,不由得問:“那要是你嫁的這個丈夫愛你呢?”

袁祭微就笑了,逗她說:“就像寧大哥哥愛你一樣嗎?”

楚顏想起袁祭微上一世成親後給丈夫納了兩個小妾,莫非,她是故意要避開丈夫?

她正色問:“我是說真的。你想守住自己的心,可是萬一丈夫愛上你了呢?”

袁祭微想了想,也認真回答:“他愛我,我也不一定會愛他啊。你與寧大哥哥是彼此有意。可是,我未來的丈夫卻未必是我喜歡的人。我要是不喜歡他,那他愛不愛我,我還是不會喜歡上他的。”

袁祭微道:“人心思變。他就是當時愛我,得不到回應,也會轉向去愛別人的。不論他是什麼樣的,我是我自己的。要是我也愛他如你愛寧大哥哥那樣,那我也會與他做一對神仙眷侶。可我要是不愛他,那他就是愛上了我,也沒有用。”

原來,那一世是這樣。

楚顏懂了。那她和未起寧會是一對佳偶嗎?

她避開眾人,悄悄問袁祭微如何看待未起寧。

袁祭微先是笑,後來也認真的回答她,她覺得未起寧日後必會遠離家鄉做官,所以並不是她心目中合適的姻緣。

袁祭微:“我是一定要留在家鄉,留在父母身邊的。”

楚顏:“那他這個人,你覺得怎麼樣?”

袁祭微:“樣貌堂堂,品性優良。”

楚顏半喜半憂:“那他是很不錯吧?”

袁祭微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你固然是喜歡他,才覺得他樣樣都好,可我覺得寧大哥哥有些功利,我還是覺得失於天然了。”說直白點,不夠單純。

楚顏震驚!

“他還不夠天然?他已經夠單純了!我都覺得他像傻子了!”她忍不住爭辯。

袁祭微可笑地看她:“那是因為是你!他對著你是這個樣,對著別人才不是呢。你啊,別把他看得太簡單了。”

楚顏回去見到未起寧,左看右看,橫看豎看,覺得他除了有些愛動手動腳之外,實在看不出哪裡不簡單了。

還有就是他接受老太太的真面目接受得很快,想主意也很快,一會兒就想出三個辦法,坤道道館不行就換大老爺,大老爺遠水解不了近渴就想去找老太爺,要是老太爺這邊也不行,他可能還會想出下一個主意。

這難道不是頭腦靈活嗎?

她盯著未起寧想看出他的內瓤是不是黑的。

未起寧就越坐越近,靠著她小聲問:“妹妹盯著我看什麼?是不是我衣裳哪裡不對?妹妹幫我檢查一下。”

她就替他理一理衣領,整一整頭髮,說:“都挺好的。”

未起寧笑得很滿足:“我也給妹妹看一看。”

剛才出去一趟,確實要整理一下,她就轉過去讓他看一看髮髻亂沒亂,釵環有沒有歪的。

他上下仔細看了一遍,說:“都很好,只是頭上有些空。我替妹妹掐朵花戴吧。”

兩人不知開始要說什麼,現在是手牽手去外面花園剪鮮花準備簪頭了。

袁祭微:“……”

袁祭道:“瞧他這心眼多的,你跟他妹妹出去說悄悄話,他就也要把人帶出去逛一逛。”

袁祭微:“顏顏還說他簡單、天真、單純,是個傻子。”

袁祭道笑得快把屋頂笑穿了。

未茵也開始思考了。年紀漸大,她害怕錯過花期,得不到好姻緣。可是,如果遇上的是一個不好的姻緣呢?那就是一輩子的痛苦了。比較起來,似乎還是嫁錯人更糟。她看袁祭道那三人,再看楚顏與未起寧。

她要是成親,還是要比著顏顏這樣的找姻緣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