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愚弄是件痛苦的事,瀛姝現在對王青娥充滿了同情。

“你所經歷的前生,你入宮了,成為選女,也受到了謝夫人的提攜,可後來張良人也投誠了謝夫人,你感應到了威脅,你入宮是有企圖的,你想誕下皇子,借謝夫人之手讓你誕下的皇子把太子取而代之,四姐,你這樣的心思,誰都瞞不住,在皇后看來,你的企圖昭然若揭。

你於是成為了皇后眼中的威脅,是她交待淑妃,接近你,一步步引誘你入圈套,徐才人小產,但張良人卻未受懲罰,在你看來肯定是因為謝夫人的包庇,又經淑妃煽動,你越發堅定了另尋出路的決心,你要向皇后投誠。

徐才人不是你毒殺的,可是你聽信了淑妃的話,你指控江尚儀,篤定她是投毒的人,你堅信江尚儀的確被謝夫人收買了。

可是,陛下不由你分說,立即判定是你汙篾謝夫人,處死了你。這就是你前生所經歷的事,你一直認定害死你的人是謝夫人,可謝夫人怎會不知你竟然沒有意識到江尚儀是陛下的親信,而且你居然不知江尚儀和我們家其實大有淵源?

只有皇后才能意識這點,因為你的搖擺不定,你的見風使舵,你所張顯出的企圖和你的實際行動,都說明了一點,你不知道太多內情,聽明白了嗎四姐,謝夫人是不可能知道你的底細的,除非皇后。”

“王瀛姝你跟我再說明白些!!!”王青娥根本聽不懂。

但瀛姝不會再說明白些了。

皇帝從左側被銀鉤挽束的垂遮後步出。

王青娥驚得險些沒有直接栽倒。

“朕來跟你說明白吧,生路死路,你自擇一條。”

雖然在東豫,皇帝的威望已經大不如前,不過就王青娥的地位,在君威面前依然有如一隻小螞蟻,只有瑟瑟發抖的資格,她這時甚至猜疑著皇帝陛下也極大可能是重生人,上輩子被輕飄飄一句話就處死的記憶捲土重來,且有摧枯拉朽的態勢,導致王青娥立即匍匐叩拜,說出的竟是:“陛下,妾冤枉,妾真是冤枉啊,徐才人不是妾害死的。”

瀛姝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這間屋子,室外,明晃晃的陽光好像讓世界變得更加殘酷了。

她有一個毫無根據的判斷,白川君不可能被司空北辰收買,也不可能是重生人,她的判斷正確,因此她逆向推定,一定有個重生人囑令白川君故意讓徐才人“萬眾矚目”,這個人,多半就是皇帝。

那,陛下會否是重生人呢?

瀛姝不敢問,只能猜,可是她沒有把握,因此也不下判斷,今天她逼問王青娥的一番話,其實都是先獲了允許的。

瀛姝甚至說不準王青娥是否還能見到今晚的月亮,這不是她能決定的事,不過早前她鬼使神差的說了句——阿伯如果相信四姐是重生人一事,我覺得,四姐前生的確死得有點冤。

陛下阿伯面無表情,彷彿沒弄懂冤屈在哪點。

瀛姝還沒在廊廡下站多久,看見映丹過來,稟報著,太子剛來了,又走了,是被彭良人騙走的,瀛姝頓時來了興趣,問:“這麼說,小彭和五殿下現在都在門外?”

映丹眼看著瀛姝恨不得扒緊門縫,去瞅一瞅外頭的“瓜田李下”,她又疑惑了,如果她的感觀沒出問題,五殿下分明對王良人極有意向,且瞅王良人的態度,似乎也沒有接受命運安排真要在後宮爭奪到白頭的意願,鬼宿妃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但……就算這世道妻妾也有相處的跟親姐妹沒差的,也不至於有巴不得未來“姐妹”先一步跟未來夫主情投意合的奇女子吧!!!

難道說,是五殿下落花有意,王良人卻流水無情?

映丹莫名其妙就想一聲長嘆了。

宮人的嘆息只在意識中,無音無形,就連現在晴明閣外站得筆直的南次都沒有感應,更遠處的太子殿下就更沒有感應了,他正心急火燎往顯陽殿趕,還沒趕到,就聽一聲呼痛,定睛一看,原來是個小宦官不知怎麼的,竟一邊行禮一邊摔倒了。

太子原本應該不搭理,但誰讓摔倒這位是熟人呢?

因急著趕路,太子也沒有坐慢悠悠的轎輿,此時順腳也就拐了過去:“怎麼回事,別不是中了暑氣吧。”

中暑鬧不好就是一條命,太子殿下一貫“慈悲心腸”,對小宦官關懷詢問彷彿也不是什麼不合理的事,小宦官只道本就扭了腳,剛才沒站住才摔了這一下,言語間又帶出他是奉黃門侍之令跑個腿,黃門侍呂安從前是太子身邊的內侍,後來才升了職,於是太子就又走近了些,似和小宦官寒喧,問一問呂安的近況。

跟皇帝最親近的人往往不是后妃而是宦官,內推,跟皇子們最親近的人也往往不是妃媵而是宦官,這不奇怪,宦官雖然有“殘缺”,但畢竟不能將之稱為女子,往往異性之間是相“吸”,無法相知,同性之間才更瞭解彼此的心態,要不然為何皇后總是被妃嬪取悅,沒哪個皇帝真能取悅皇后呢?

正常情況下,於皇室而言,宦官陪伴著男性成長,宮女最是后妃的心腹,這很司空見慣。

太子關心下舊僕呂安,不奇怪,奇怪的是小宦官壓低了聲嗓,短短一句話,太子殿下就不往顯陽殿去了,擺擺手,決定該幹嘛幹嘛,這個時候陪在太子身邊的宦官,自然也是心腹,也自然認得剛才摔跤的小宦官,只不過未曾聽清小宦官的話,他眼珠提溜一轉,湊去太子身邊:“可是黃門侍有收穫了?”

“父皇早一步進了晴明閣。”

“這樣說,王良人當是不會有險難了吧?”

“當是不會了。”

“賀喜殿下。”

“你這是賀的什麼喜?”

“王良人自己鬧出的事,自己能收場,足見殿下眼光獨到,從前竟是賤奴愚鈍了,未曾意識到王良人竟是這般的冰雪聰明。”

司空北辰微笑。

當年你差點被鄭蓮子陷害,如果不是瀛姝查明真相保下你,你還哪裡來的幸運替我擋了一刀,你雖傷重不治,不過你的家人可走了大運,她當然眼光獨到了,看穿你雖然阿諛奉承,但對我乃忠心不二,你那時,最妒恨的就是呂安,以至於除了瀛姝之外,誰都認定了你是貪婪之徒,就連我,都沒想到你竟然能為了護主豁出性命。

瀛姝還是瀛姝,哪怕她不曾及笄,我怎麼會擔心她會著了王青娥這蠢婦的道,被只豬算計?關心則亂啊,不行,關鍵時刻,我不能因為男女之情就亂了心智,我必須更冷靜,因為現況很明白,世上非我一人重生,王青娥是,白川君也是,宮裡應當還有重生人存在,但應當不會是瀛姝。

若是她,她必不會在我面前,對司空南次照舊親近非常了!

司空北辰“半途而廢”,只隔了一小會兒,中常侍章永又踏上了通往顯陽殿的這條捷逕,這次當然不會再有什麼小宦官莫名其妙的摔倒,章永“一帆風順”的直達了目的地,他像沒察覺正殿裡僵冷的氣氛似的,如常代宣了聖令,本以為這趟差使能夠毫無波折的完成,怎知道賀夫人聽完聖令後,原本已經扶著宮女的手預備起身了,突地反應過來章永只傳了皇后、謝夫人、淑妃三人往晴明閣,根本就沒有傳召她,頓時就大驚小怪了。

“中常侍莫不是聽得不仔細吧,發生了這麼大的事,陛下竟然沒有傳召我與鄭夫人同去商量?”

賀夫人覺得難以置信,鄭夫人同樣無法接受“錯失”落井下石的天賜良機,只不過她比賀夫人要全神貫注,早就蹙緊了眉頭,聽賀夫人終於發作了,她也不再猜測思量,隨即也質問道:“雖說賀夫人與我並沒獲令協佐皇后處斷宮務,可徐才人事案,皇后、謝夫人都有嫌疑,光剩一個簡嬪,她自知人微言輕,故而今日根本就不曾過問,陛下怎會撇開含光殿和長風殿,私下處斷?”

章永雖然是以宦官的身份擔任中常侍一職,不比得士人擔任中常侍的情況,既沒有屬官,也未獲品次,可他的實權卻比過去任中常侍計程車人更大,他也從來就不懼各大門閥——連家族血親都沒一個的孤鬼兒,只有皇帝才能決定他的生殺榮辱,也需不著顧慮其他,故而,章永儘管從來不曾刻意開罪后妃,又從來不受后妃的震懾。

“陛下已在晴明閣候著三位娘娘了,三位快請移駕吧。”

賀夫人及鄭夫人就這麼被晾下了,鄭夫人念頭一轉,深覺情勢非同尋常,皇帝既然只讓中常侍來傳令,說明知道后妃們都在顯陽殿中,內廷裡先是鬧出小產,緊跟著就是投毒,這可不同於普通宮務,雖說最終是由皇帝決奪,可這回,皇帝竟儼然是要秘密審斷,如此強勢的態度,難道……這件事案還真關係到了儲位?

鄭夫人悄悄打起了退堂鼓,打算先冷靜觀望一下,賀夫人卻冷靜不下來了,幾步追上前,扯住了章永的胳膊。

“王四娘可已經被鬼宿君押去了晴明閣,王四娘是我宮裡的人,陛下怎能不問我的意見就私下處治?!”

章永略一動作,就掙脫了賀夫人的糾纏,他微側著身,也垂著臉,但脊樑卻沒有謙恭的表示,鄭夫人盯著章永的脊樑,聽著章永的回應,直到章永頭也不回的出了正殿,鄭夫人才挑浮了眉梢,上前,站在震怒的賀夫人身邊。

“阿賀剛才太急了,才被那庵奴拿住話柄,說王少君不是你宮裡的人,她的本家是琅沂王氏,夫家是陽羨裴氏,阿賀你至多算是個親戚家的長輩,論來不管王四娘有罪無罪,陛下便是追究,也不能牽連你的含光殿,更不能牽連江東賀,因此你且管安心吧。”

“阿鄭這是在安慰我?”

“不是安慰,是規勸。”鄭夫人垂下眼簾,挽著賀夫人的胳膊緩緩往外走:“你我都清楚,陛下雖然立了儲,那是因為太子佔了嫡長的名份,可在帝王家,光憑著嫡長的名份是難成最後的贏家的。太子無能,就連謝氏一直未曾有孕,居然都異想天開要借腹生子摻上一腳,你有二郎,我有三郎,又怎會忍耐讓親骨肉屈為人下。

你我較勁了這麼多年,別的不說,知己知彼是鐵定的,我從來就不是個假模假式的性情,再說我就算跟你講,願意就此化干戈為玉帛,你也信不過那話,可瞅瞅現在的情勢吧,我們不得不承認,自從王氏女入了宮,昭陽殿的風頭更比過去旺健了。

陛下現在別說宮中的常務,就連幾起關係重大的命案都不讓咱們過問了,我勸你不要再冒進魯莽,也是時候為了自己打算。皇后不是我們的對手,我們得先聯手壓制昭陽殿,不能再眼睜睜看陳郡謝和琅沂王聯手,讓他們坐享漁翁之利了。”

“那就有勞你出個計策,先除掉王瀛姝了。”賀夫人咬著牙聽勸。

“她要是沒了謝氏撐腰,成不了事,就連琅沂王,如果失了陳郡謝的扶持,也休想再東山再起。”

“可昭陽殿裡,滴水不漏……”

“昭陽殿沒有紕漏,陳郡謝這麼大一個家族,這麼多族人,難道也找不出半分差錯麼?”

賀夫人鬆開了後槽牙,歪著頭看鄭夫人,這個老對手,腦子的確足夠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