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鬥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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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說要出征,皇帝頭痛得緊。
就連瀛姝都覺得可笑。
司空北辰從來沒有領軍出征的經驗,就連他管屬的八百府衛,居然還能出個效仿惡鬼殺人的兇徒,而司空北辰唯一那次親征,必勝的戰役居然還能被毒虻虰咬,導致藥石無醫、撒手人寰,這人就不是行軍打仗的料,更沒有立威疆場的運數。
“太子為國效力的決心是好的,不過征伐之事不能兒戲,朕曾經出巡過益、蜀,深知那一片地勢險要複雜,且一國儲君率兵出征,務必要經朝議,如此益州軍失利一事就必須公告朝堂,百官爭執不休,諸閥奪利不絕,會對戰事越發無益,就更不要說建康城內,如今還不乏北部敵間了,如果讓北趙知悉蜀州之亂竟然使得我朝朝局動盪,恐怕又會趁火打劫了,這件事必須謹慎處理。”
皇帝見司空月狐不聲不響,只好點名:“四郎,你更瞭解各州軍備,可有良策應對?”
“兒臣剛才一直在想,這股經西羌入蜀的敵援,有無可能是北漢朝廷調派。”
瀛姝不由瞥了一眼司空月狐,暗暗詫異,他剛才還篤定敵援不是源自北漢,轉頭又否定了此一判斷?這可不是司空月狐的行事風格。
司空通卻聽懂了言外之意:“四郎是在猶豫,北漢若經漢中出兵無法繞過益州直取蜀州,但也有可能透過西羌入蜀?”
“自從江克謀逆,兒臣便尤其留意北漢送來的諜報,據兒臣所知,北漢王廷雖也有侵奪益州之意,不過卻也顧慮著羌地諸多部族趁其不備攻奪長安的隱患,因此不敢冒進,再加上北漢君王年邁,有意將王位傳給幼子,故而將其長子放逐,然北漢的大王子卻有其母族兵部追隨,近幾年,奔遊於草原,收服了不少部族,漢王更大的顧慮,是其長子攻入漢廷奪權。
就算江克向漢王搬救兵,漢王出兵三千餘繞援蜀州有何意義呢?五千餘騎,難以攻下益州,更不要說如果我朝調派中軍馳援,別說五千騎,便是萬騎,敵軍也定然只能退走西羌!”
瀛姝聽了個半懂,聽懂的那一半是北漢王父子間有仇隙,關於王位的交接有極大變數,餘下的她就聽不懂了。
“如果漢王有意趁亂而入,必與江克夾擊益州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獲勝,不使戰況陷入膠著,但北漢王廷顯然沒有這樣的魄力,既如此,江克所獲的敵援,就應當並非北漢王廷調遣了,只有肯定了這個前提,兒臣的應對之策才會收到效果。”
“哦?”司空通趕緊問:“四郎真有了應對之策?”
“暫時令賀督軍撤回益州,遣使,往長安,說服漢王兵援益州,只要我朝平定蜀州之亂,日後北漢王廷出兵伐趙,我朝可派兵力牽擾。”
瀛姝這回聽懂了,司空月狐的對策是借北漢之兵,平蜀州之亂。
司空北辰嘆道:“四弟,北漢王廷數番意圖南攻,與益州軍摩擦不斷,怎麼可能答應助我朝平亂?且如果允許北漢王廷的兵力入我國境,難保北漢不會背約,反使局勢更加混亂。”
“蜀州已然失控,我們根本不能阻擋北漢軍隊經西羌入蜀。”司空月狐道:“我有把握,北漢王廷只要出兵,蜀州那股敵援就會撤退,而且說不定會有西羌部族侵伐長安。”
瀛姝徹底聽迷糊了,停下筆,直盯著司空月狐。
被盯著的人目不斜視,胸有成竹一笑:“沒錯,這股敵援並不是針對我朝,而是針對漢廷,北漢王的長子不僅是勇武,看來最近還得了個智士為他出謀劃策。”
聲東擊西,打好時間差,就能奪得王位!
“四郎覺得應派何人為使臣?”
“不是使臣,是密使。”司空月狐道:“兒臣舉薦王端止。”
“這……端止無官無職……”司空北辰蹙著眉。
“大兄,正是因為端止無官無職,才奪不了江東賀的軍功,賀督軍才不至於暗中搗亂。且此一計策,明面上是和漢王建交,實則是造成漢廷內亂,我朝坐收漁翁之利,這是益策,但多少有失誠義,因此我朝不會和漢廷簽訂國書正式立下盟約,我朝所遣的這位密使,也不能由位高權重的臣公擔當。
據我所獲的諜報,漢王南征之意遠不如北征之意堅決,因為漢王部族從前是活躍於關外草原,他們更加重視騎兵,騎兵以良駒為基礎,關外諸多牧區,適宜培養戰馬。長安雖為古都,卻易受遊牧部族侵伐,北漢的兵力並不算雄厚,他們更想奪據洛陽為都,這就奠定了我朝這回與北漢談判的基礎。
且諜報還顯明,老漢王之所以寵愛其幼子,極大原因,是聽信了北漢國巫的諫言,北漢這為國巫倒也確是一個奇人,不過在舊歲時夠了命數,百零一歲而終,漢王痛失國巫,竟然又聽信其幼子的玄談,迷戀上了修仙之道,王端止有一位忘年交,號普宗真人,這位曾經遠至西羌遊歷,受到過北漢國巫的接待,若有普宗真人與王端止同行,事成大增把握。”
瀛姝是一個旁聽者,但她覺得已經被司空月狐說服了。
司空月狐的話還沒有說完。
“其實兒臣剛才經過謀算,確定只要賀督軍不冒進,必能穩守益州,蜀州暫時失控無關大局,而王端止與普宗真人輕車快騎,比徵調中軍、令籌糧草要便宜得多,又還能避免朝堂爭議,就算王端止不能說服漢王,兒臣還有一策,那就是乾脆增兵義州,向北趙施壓,北漢得此良機,必然會趁虛而進,要是局勢演變至此,進駐蜀州的敵援仍然沒有異動,那麼說明兒臣判斷有誤,不過也有挽回之計,那就是可以直接調離義州的增兵,穿漢中抵益州,漢王要集合兵力攻北趙,漢中不會留下太駐兵,到時,不僅能馳援益州,甚至還可以攻奪漢中,至於領軍的將帥,可用田石涉。”
“田石涉這姓名聽來有幾分耳熟。”司空通道。
“是兒臣麾下的統領,寒門出身,不過他的父親卻和長平鄭有一些牽連,田石涉大不至於成為江東賀的威脅,而且此時的江東賀也不敢很開罪長平鄭。”
瀛姝穩穩落筆,這是她所熟悉的司空月狐,運籌帷幄,面面俱到,尤其在於如何用兵這點,虛虛實實,但老辣沉著,他永遠不會墨守成規,但似乎也不會貪功冒進,司空月狐的確是一位難得的將才。
不過等等,她的大兄好像被司空月狐推到了陣前,就要承擔莫大的風險了???
大兄可才新婚!!!
王節的婚禮並沒有過於鋪張,他原本地位就有些尷尬,在臨沂王氏一族,他是未來的宗主,可在絕大多數計程車人眼中看來,他很難透過“正道”入仕,依然是個叛逆之後,窮畢生之力,為家族貢獻才智,或許在死後,才能真正讓他的兒孫獲得救贖。
王節並不在意。
他的婚事會有阻礙是理所當然,他根本沒想到能娶河東李氏的嫡女為妻,他的岳丈雖然對他稱讚不斷,極其賞識他的才華,但他知道,岳丈其實是因為敬重祖父的風範,才樂意將嫡長女許嫁。
妻子李氏性情雖有幾分執拗,不過知書達理,對他很是體貼,甚至於維護。
他入不入仕,妻子並不關心,新婚燕爾,總規勸他莫要案牘勞形,可她自己卻不會疏怠對親長的晨昏定省,在長輩面前謹記著恭順禮節,也唯有覺察到祖母待他的成見,妻子才會替他打抱不平,祖母說他一句不是,妻子就要講他十句優長。
他的日子似乎過得平穩。
直到這天,突然被授以密令,他毫不猶豫答允了,只見前來傳達密旨的四皇子反而苦笑著:“當日我被你家五妹瞪了好幾眼,她雖沒直接抱怨,我也能看出來,定是怪我不近人情,你才新婚,就給你攬了個危險的差使。”
“殿下什麼時候這樣在意五妹的喜怒了?”
“中女史現在可了不得,也不知她怎麼討好的母嬪,總之啊,我好容易見一次母嬪,母嬪總要教訓我不許再挑中女史的不是,還有清河,她可不像高平似的見人就要攀交情,心性高,只是不愛跟人爭執,卻也鮮少跟人親近,也不知中女史給她吃了什麼迷魂藥,偶一日,她約中女史品茶,中女史推辭了,清河竟以為是我又開罪了中女史,逼著我去賠禮!”
司空月狐搖頭嘆氣:“全天下的女子,我就怕兩個,都被你的好五妹給籠絡了,我怎麼辦?就算是為了耳根子清靜,不也得在意她幾分麼?”
這些都是玩笑話,司空月狐也的確有些過意不去:“雖說有兩國相爭不斬來使的禮法,可那北漢王畢竟是夷族,過去也有過蠻夷全然不依中華禮法行事的先例,且這回端止你是密使,不持節,無憑信,的確擔當著大風險,中女史怨我不近人情也是理所當然。”
“殿下與我相交,不正因知道節不是貪生怕死之徒麼?其實節這條性命,原本就是因為陛下法外開恩才得以保全,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節對於陛下的寬敕之恩,從來不覺銘心刻骨。”
司空月狐緩緩抬起眼瞼。
王節的眼睛也不避不讓:“生死不由己,死未必比生更加僥倖。可我畢竟保全了性命,這些年,我日夜所思的是我應當怎麼活著。我一度不知道活命的意義所在,我甚至懷疑……叛骨是會遺傳的,我覺得轟轟烈烈去死,遠比苟苟且且地生更明燦。
祖父也曾感知了我的困惑,他並沒有教誡我,只是讓我去看經史,自己去參悟,有一天我恍然大悟了,我找到了活下去的意義,那就是,我必須得承認我的父祖他們是亂國之賊,我活下來,就是要為他們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