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麵是四川美食。

關春玲在工友家吃過一次,驚為天人。

又因為女兒小時候吃不了太辣,關春玲想辦法改良了配方,使之看起來濃油醬赤,味道鹹甜辣皆有之,關月旖特別愛這個,常常纏著媽媽做給自己吃。

後來媽媽忙於工作,很少做了。

一重生回來,關月旖就想得不行。

想到流口水!

關春玲很心疼女兒。

平時家裡窮,她從沒講究過要給孩子吃什麼,基本都是擺完攤還剩下什麼,母女倆就應付著隨便吃點兒。

現在女兒馬上就要高考了,平時又乖巧得很,只是想吃一碗既不貴、又不麻煩的甜水麵,她又怎會拒絕!

她立刻牽著女兒回了家,先趕了女兒回屋看書,她立刻圍上了圍裙開始準備。

做一碗好吃的甜水麵,最重要就是麵條本身,一定要筋道。

關春玲的技巧,就是頻繁發麵。

先揉麵,醒發;

再揉麵,再醒發;

一共重複三次。

再把麵條擀成一指厚的大面餅,用刀將麵餅切成粗粗的麵條……

在醒發麵條的同時,就要準備醬汁了。

甜水麵的醬汁分兩種,一種是甜鹹口的,以紅糖、醬油為主體,適當加些大葉、八角、小茴香等,在小鍋裡熬成濃稠的醬汁。

另一種醬料,就是經典的油潑辣子。

關春玲做小吃生意,家裡常備油潑辣子,這倒不用特意去做。

一切材料準備就緒,關春玲燒了一鍋開水,下了面。

面熟了撈出來,再澆上紅糖醬汁、油潑辣子、蒜泥、炒香的白芝麻、黃豆粉,拌勻了,麵條看起來濃油醬赤的,其實是碗純素面。

關春玲喊女兒出來吃麵。

但關月旖看書看迷了,居然沒聽見。

前世的關月旖並沒有參加高考。

重生回來後,她已經有十五年沒有摸過高中課本,覺得自己可能已經看不懂高考數學題了。

沒想到一拿起課本,不知不覺就沉浸了進去。

是的,很多知識點變得陌生,但慢慢就能看懂了,還看得津津有味。

直到媽媽喊她去吃麵,關月旖才回過神。

她甚至捨不得放下練習冊,拿著書從房間裡走出來。

吃一口面,看一眼練習冊上的答案……

她也不是正經吃。

因為甜水麵太好吃了,她根本捨不得吞嚥。

每一口浸滿美味醬汁的麵條都要在嘴裡含著,細細地品,然後才慢慢吞下去。

關春玲嗔怪女兒,“吃飯還看書,當心把眼睛看壞了!”

關月旖便笑嘻嘻地把書放在一旁,吃一口面讚一句真好吃啊。

確實很好吃。

麵條特別筋道,咀嚼的時候有很強烈的彈牙感;

而且麵條又肥又粗,吃在嘴裡特別有飽足感。

醬汁鹹甜適中,既帶著紅糖的濃香與微甜,又帶著油潑辣子的霸道香氣、炒香的黃豆粉的甘醇香氣……

實在是太太太好吃了,就是她記憶裡的味道!

關月旖也常常自己做甜水麵,但不知為什麼,就是沒有媽媽做的好吃。

關春玲被女兒誇得不好意思,“你今天這小嘴兒怎麼和抹了蜜似的!這甜水麵就這麼好吃?前幾天不剛做給你吃過嗎?”

“我媽媽天下第一好看!我媽媽的廚藝天下第一!我恨不得天天吃媽媽做的飯菜,一天五頓十頓的吃!永遠也吃不厭!”關月旖驕傲地說道。

關春玲被女兒給誇得面龐紅紅。

關月旖可沒吹牛。

前世她的媽媽和許培光結婚後,憑著對美食的熱愛,先是幫著把許培光的小飯店給打造成連鎖大酒樓,後來許培光把企業做上市,專營各種冷凍食品。

許氏企業名下所有的美食產品,全是關春玲研發的!

關春玲甚至還參加了不少國際美食大賽,各種各樣的獎項根本數不盡。

關月旖篤定,這一世只要她和媽媽沒有踩進泥潭,一定能活得很好。

本來關春玲的心情不算太好,見識到一對神經病父女,那當爹的還是她的相親物件……實在是太慪氣了!

可她又被女兒哄得很開心。

畢竟在這個時代,人們普遍內斂,哪怕是家庭成員之間也很少說這麼肉麻的話。

但不可否認的是,被最親近的人誇獎,是一件很開心的事。

關春玲笑得眼兒彎彎。

趁眼下氣氛好,關春玲和女兒商量,“月月,媽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兒……你看,馬上就要過年了,過完年沒幾個月你就要高考了。”

“媽準備把攤子收一收……呃,也不是完全收,就是我不賣早飯和晚飯了,我想留在家裡多照顧你。但我可以趁你去學校的時候,去外頭擺攤賣午飯,你覺得呢?”關春玲問道。

關春玲對女兒是愧疚的。

因為丈夫厭棄她,又嫌她生的是女兒,就把她和女兒趕了出來……

沒有一技之長、又不識字的她,要很辛苦很辛苦地做工,才能養活自己和女兒。

女兒從小就乖,沒讓她操過一點兒心。

那時候她用揹帶揹著女兒,寒冬臘月的幫人洗衣洗床單賺取微薄的報酬;

後來她當了菜販子,披星戴月地挑著一副籮筐奔波去菜市場佔個攤,一個籮筐裝著熟睡中的女兒,一個籮筐裝菜;

再後來她終於攢錢買下了舊板車,才開始做起了小吃攤的生意……早上天還沒亮,她就要推著板車出去賣早飯,還在睡夢中的女兒被她放在板車上繼續睡,到了點兒女兒醒了,叼個包子就一個人上學,中午放學趕來幫她賣午飯,下午放學趕來幫她賣晚飯,天黑了,母女倆才一塊兒推著板車回出租屋……

現在女兒馬上就要高考了。

關春玲想盡可能給女兒創造一個輕鬆的學習環境。

她知道,如果她還繼續擺攤買早飯和晚飯的話,依著女兒的孝順,肯定會騰出時間來幫她的。

所以她才盤算著,放棄掉早飯和晚飯生意……

前世,關月旖並沒有同意媽媽的提議。

因為家裡沒什麼積蓄,而越臨近高考,她需要購買的各種複習資料就越多,越費錢。

而且母女早就達成一致意見:等關月旖考上大學,母女倆就會一塊兒離開這裡。

到了新地方,租房子要錢、租店做小生意要錢,到處都需要花錢。

於是關月旖說她可以自己照顧自己,讓媽媽繼續擺攤掙錢。

沒想到,這倒給了許培光追求媽媽的機會。

關春玲並不想再婚,嚴辭拒絕了許培光。

可許培光不死心,暗地裡僱了混混來砸關春玲的攤子,只為英雄救美。

當然了,這事兒被許培光捂得很深,當時關春玲和關月旖都不知道,才會被他感動。

許培光的英雄救美,他的英俊儒雅,他是文化人,他還是個小吃店老闆有正兒八經的店面,他還做出承諾,會供養關月旖上大學……

關春玲心動了,終於接受了許培光的追求,和他擺酒結婚。

現在,關月旖說什麼也不會同意這門親事,便點了點頭。

關春玲見女兒理解她,很高興,繼續說道:“月月,你不用擔心錢的事。這麼些年了,媽還是有些積蓄的。就算媽半年不擺攤,咱們也能過下去……”

“媽就想好好照顧你……錢麼,等你高考完,暑假不還有兩個多月麼?到了那時媽再好好掙錢!”關春玲笑著說道。

關月旖笑著直點頭,眼圈兒紅了。

想了想,關月旖對關春玲說道:“媽,要不你去一趟廣州吧!”

關春玲愣住,“好好的,我去廣州幹什麼?”

關月旖解釋道:“第一,高考志願我會填廣州的大學,你先去探探路,將來我們不至於兩眼一抹黑。第二,這馬上就要過年了,不如你去一趟廣州,看看那邊兒的年貨批發市場……廣州是大城市,那裡的東西樣式洋氣價格又便宜,既然你手裡有錢,不如進點兒貨,運回來賣。”

當然了,賺錢的目的還是其次。

關月旖主要是希望媽媽可以暫時離開桐葉鎮,不要被許培光父女給纏上。

關春玲直搖頭,“我不去!現在掙錢已經不是首要任務了,好好調理你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身體好你就不容易生病,身體好你的記性就好,學習成績才容易提高!”

關月旖想了想,“媽你手頭要是還有錢,給我班主任交三十塊錢吧,過兩天放寒假了,我想去她開的小課堂那兒住上兩星期補補課……小課堂包吃包住,我們班好幾個同學都在她那兒交錢補課的。”

八十年代末,教育局對在校老師補課的情況抓得不怎麼嚴格。

關春玲有些意動。

畢竟女兒這麼多年來,從沒開過口要求補課什麼的。

而且女兒的提議很有建設性。

關春玲考慮了一會兒,同意了,“那就照你說的辦!”

關月旖大喜。

她立刻和媽媽聊起了去了廣州以後,要怎麼找批發市場,要怎麼找年貨。

“塑膠紅紙拉的花串、彩燈可以多買一點兒,那個進貨價便宜,但咱們鎮上比較少見,馬上就要過年了,這玩意兒一定很好銷……”

“小姑娘喜歡的漂亮髮卡子、髮圈什麼的可以多進一點兒貨。過年麼,大家手裡多少有點兒壓歲錢,肯定捨得買!”

“媽你再看看有沒有比較好看的網兜、尼龍袋之類的,現在大家出門買菜都得挎個籃子,但指不定沒拿籃子出門的時候看到有水果和菜賣,想買的時候又沒東西裝,身上常常準備個網兜之類的,就方便得多啦!”

……

關春玲連連點頭。

母女倆正聊得開心呢,突然有人敲門,不由得一愣。

一安靜下來,母女倆就聽到敲門的人還在喊,“春玲,月月,快開門!”

關春玲瞭然,“是你陳姨收攤回來了。”

住在對門的祁俊他媽陳曉霞?

關月旖的臉色垮了下來。

關春玲渾然不覺,笑眯眯地對女兒說道:“你吃你的,我去開門……”

關月旖站起身,阻止了媽媽,“媽,我去看看。”

她搶先一步走到門口,開了門。

果然,來人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她體態消瘦,下巴尖尖,長得不如關春玲漂亮,但生了一雙會勾人的眼睛。

正是住在關月旖家對門的陳曉霞。

關月旖恨透了陳曉霞。

見門一開,陳霞霞側過身子就想往關家鑽,還笑眯眯地說道:“月月啊,吃飯了嗎?”

關月旖擋住陳曉霞的去路,堅決不讓她進來,“陳姨好,我家晚飯吃甜水麵,已經吃完了,啥也不剩,今天您自己做飯給祁俊吃吧!”

陳曉霞愣住,面龐一下子就紅了。

“那啥,我、我也剛收攤回來……”陳曉霞紅著臉解釋,“實在沒力氣做飯了,我們也不嫌棄你媽做了什麼……總之,有什麼我們就吃什麼唄。”

關月旖一字一句地說道:“陳姨,我們家沒有剩飯了。”

陳曉霞驚呆了。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關月旖,說話有些不客氣了,“喲,月月今天不太一樣了哈,到底怎麼了?祁俊惹你不高興了?月月,你告訴陳姨他哪兒得罪了你,一會兒陳姨好好教訓他!”

關月旖道:“陳姨,不關祁俊的事,是我們家沒有剩飯了。”

“你——”

關春玲過來了,把女兒擠到了一旁,“陳姐你回來了?喲,辛苦了!”

陳曉霞一見關春玲,面上又重新浮起了笑容,“春玲啊,月月這是怎麼了?昨天還乖著呢……今天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我還以為小俊得罪她了……”

說著,陳曉霞用肩膀撞開了關春玲和關月旖,進了屋。

關月旖還想上前攔住,關春玲輕輕地拉住了女兒。

陳曉霞走到了小飯桌旁,果然看到兩個沾著殘醬的空碗。

她的臉色一沉,又急急地奔進廚房……

關月旖氣得想罵人。

關春玲給女兒使了個眼色。

陳曉霞已經從廚房裡出來了,臉色不怎麼好看,“春玲,你怎麼一點兒吃的也沒給我們留啊!”

關春玲心裡有些不舒服。

但她向來與人為善,不願與陳曉霞爭執,就笑了笑,沒說話。

陳曉霞又急又氣,埋怨道:“我出攤回來累個半死,哪還有力氣再做飯!就想著能吃上一口熱乎的,結果你還……”

雖然關春玲的脾氣一向很好,可聽陳曉霞這麼一說,她也不高興了,嘴角勾著完全沒有笑意的笑,輕聲說道:“陳姐,我不欠你的。”

陳曉霞張大了嘴。

她疑惑地看著關春玲,心想平時關春玲也不這樣啊,今天是怎麼一回事……

關春玲道:“你要是累了不想動,又餓,那就讓小俊跑腿去外頭買了飯回來吃。”

“買飯?”陳曉霞皺眉說道,“那不得花錢嗎?”

關月旖實在忍不住了,說道:“所以你厚著臉皮帶著你兒子一天三頓的在我家吃,就是因為不用給錢?陳姨,憑什麼呢?你又不是我媽的女兒,祁俊更加不是我媽的孫子……我們只是鄰居而已,照顧你們一頓飯兩頓飯沒問題,可你們在我們家吃了好幾年的飯,這飯錢是不是該結一下了?”

陳曉霞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春玲!你、你也不管管月月!小小年紀得理不饒人,以後還怎麼嫁人啊……”

其實關春玲也覺得女兒今天有點兒怪怪的。

但她不能接受別人說她女兒不好,便毫不猶豫地愴了回去,“陳姐,月月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陳曉霞人都傻了。

關月旖冷冷地說道:“陳姨,你還是趕緊回家自己做飯吃去吧!回頭等我算好了這幾年你和祁俊的飯錢,再去找你要!”

關春玲唯恐女兒說話太直,得罪了人,急忙說道:“陳姐,月月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是我讓她……這麼說的。”

陳曉霞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