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他高潔的靈魂,在聖神的天國得到永恆的安寧。”

牧師的禱言相當簡短,提燈的光芒逐漸散去,他合上祈禱書,吐出了最後一口煙氣。

“感謝你的回答,倫納德領隊,我該離開了。”

羅恩的聲音明顯平靜了許多:“接下來,我還得去安撫災難中其他的受害者,以及幫助他們修繕損毀的街道和房屋。”

“安撫民眾我可以理解,但修繕工作……”

白嶽有些驚奇:“身為聖所的牧師,主動放低身份難道不會影響信徒們的虔誠麼?”

“看來你的失憶症狀真的很嚴重。”

牧師嘆了口氣:“在這片荒涼的世界裡,單純的虔誠可換不來飽腹的麵包和資源。”

“我們聖教所存在的意義,不僅僅是傳播信仰安撫靈魂,我們還得以身作則,用實際的行動去引領人們在黑夜中前行。”

羅恩鄭重道:“在大主教的指引下,我們的工作與職責一向如此。”

白嶽聞言當即肅然起敬。

可就在這時,病房的木門又被推開了。

“不好啦羅恩牧師!”

門口出現了一位臉蛋圓潤可愛的小女孩,她黑髮黑瞳,看起來也就十歲左右,並且穿著合身的黑色修女服,腰間還掛著迷你的提燈與祈禱書,顯然也是一名相當正規的聖教所成員。

此時她一臉的焦急,小修女跺著腳急道:

“羅恩牧師,我們的伯恩大主教在即將舉辦的聖祭前醉倒了!怎麼叫都叫不醒!”

白嶽:……

說好的神聖職責呢……

羅恩:!?

“啊?”牧師身子一晃,顯然沒繃住:“什麼意思?”

“就在昨晚,一位民眾為了表示對聖教所的謝意,特意為教會貢獻了一大桶金麥烈酒。”

“我知道啊!那酒還是我親自藏起來的!”

“可它又被伯恩爺爺找到啦!”

小修女捂著鼻子,走進了滿是煙氣的病房:“我一個人叫不醒主教爺爺,所以我來找你幫忙了……”

不過小女孩話音剛落,她就看見了病床上那位眼神溫和的獵人。

小修女當即呆住了,女孩眨巴著眼睛,抿著嘴唇,下一刻,她朝著白嶽撲了過去,小修女死死抱住了獵人的脖子,將頭埋在了獵人的肩膀上。

白嶽並沒有抗拒小女孩的擁抱,他摸了摸對方的頭,將詢問的視線投向了一旁的牧師。

“莫莉這孩子一直以來都很黏你。”

見到這一幕,羅恩笑了笑,他朝著白嶽解釋道:“在得知伯恩大主教預言的那一天,她哭了整整一晚。”

“我才沒有哭呢!”

小修女連忙抬起頭,她伸手用潔白的袖子擦了擦溼潤的眼角,努力展現出了一副嚴肅的表情:

“作為聖教所最聽話的修女,我可是將來能成為大主教的莫莉大人,才不會隨隨便便就哭!”

“當然,當然,教會里所有的人都清楚莫莉大人的堅強性格。”

羅恩牧師推開了窗戶,嘗試著使煙氣稀釋出去,他轉過頭道:“小莫莉,倫納德領隊失憶了,他現在得好好休息。”

“失憶了……”

小修女認真看了看白嶽的眼睛,莫莉的眼神頓時露出了擔憂之色,不過很快,她就恢復了嚴肅的神情,小女孩叉著腰道:

“沒事的,我一定會想辦法幫助倫納德恢復記憶的!”

白嶽沒有回應,只是朝著對方點了點頭。

不過一旁的羅恩牧師此時明顯有些焦躁,他來回踱著步,似乎還在嘟囔著什麼。

“聖神在上啊……伯恩主教為什麼會在今天出岔子……今天可是他主持聖祭、主持大彌撒的日子啊……”

牧師扶著頭,羅恩的眼皮抽動著,假如他有眼皮的話:“小莫莉,那桶烈酒他喝了多少?”

“在我找到他的時候,爺爺已經快把木桶喝光啦!”

小修女脆聲道:“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伯恩主教的頭從木桶中拽了出來。”

“我真是——”

牧師用盡畢生積攢下來的教養憋住了優美的話語,羅恩最終發出了深深的嘆息:“我這就回去看看。”

“我……我也一起回去。”

小修女望了望虛弱的獵人,雖然有些依依不捨,但她還是跟上了牧師匆忙的步伐。

“倫納德,我會經常來看你的。”

小女孩朝著白嶽揮了揮手,然後拉上了房門。

病房再次靜默了下來。

白嶽終於得到了短暫的寧靜。

來自現境的偷渡客陷入沉思,白嶽在腦海裡細細梳理著見到的人與物。

雖然他從人們的行為舉止中感受到了堅強的意志與樂觀的精神,但這並不代表他們構建的文明能夠輕易戰勝那詭異的災難。

一切都歸咎於所謂的……

——重影汙染。

可重影汙染究竟是什麼呢?是無法治癒的疾病?是神靈的詛咒?還是某種扭曲的深層規則?

深思間,白嶽攤開手掌,黑色的印記靜候著獵人的呼喚。

雖然真相藏在層層迷霧之間,但幸運的是,白嶽擁有接近真相的捷徑。

漆黑的鑰匙在半空中飛快勾勒了出來。

白嶽將其緊緊握住,下一刻,他將鑰匙插入了倫納德的胸膛。

·

聖教所的大廳無比聖潔,無比明亮。

一位身著金色長袍的老人漫步在黃金鑄成的殿堂裡,大主教的步伐顯然有些凌亂。

他左手拎著髒兮兮的提燈,右手還抓著一大瓶渾濁的烈酒,前行期間,老人時不時就會猛灌一口烈酒,這使得他年邁的身體越發搖晃了起來。

主教越過大廳,穿過金碧輝煌、掛滿燭臺的華麗走廊,最終在一處不起眼的死角前站定。

他搖晃著將手伸向自己的腰間,摸索了一陣,老人面露恍然之色。

“哦對……這鬼地方我就沒鎖過……”

他嘟囔著,一腳踹開了面前隱藏的門扉,露出了那片深邃的黑暗,大廳裡的燭火猛地收縮,然後晃出細微的重影。

老人重新將門關在背後,他邁步走進向下的階梯。

提燈開始發出亮光,照亮著石質的古老階梯,主教開始向下行走。

在這壓抑的氣氛中,黑暗與階梯一直一直在向下延伸,彷彿永無盡頭。

主教不清楚自己在階梯中行走了多久多久,不過他也懶得記這種無聊的瑣事,老人一邊往嘴裡灌著酒,一邊哼著粗獷的奇怪歌謠。

漸漸的,老人手中的提燈在搖晃中出現了細微的重影。

光芒卻沒有因此翻倍增長,提燈反而越發的黯淡,老人面前的景象變得古怪了起來,他看見腳下的階梯忽然變得光滑嶄新,又在踩下去的一刻重新變得腐朽老舊。

明明已經腳踏實地,可又在下一刻懸於空中,老人的肢體已然晃出了錯亂的重影,真實與虛幻來回交錯,分辨不清。

不知又走了多久,主教站在原地,他手中的提燈已經徹底熄滅了。

老人耐心等了一會兒,直到身前以及背後的錯亂殘影與本體重合後,大主教推開了面前的門扉。

他看見流動的血肉鋪滿了黑暗的大廳。

無數張扭曲又熟悉的人臉在血肉中糾纏在一起,層層疊疊的哀嚎與囈語宛如永不停歇的浪潮。

一道又一道的鎖鏈穿過混亂的血肉,將它們束縛在苦痛的大廳裡,下一刻,它們發現了門口的外來者。

血肉們猛地聚合在了一起,化為了一個層層疊疊模模糊糊的人形,成百上千張扭曲痛苦的面龐疊在一起,它拖著被沉重鎖鏈束縛的身軀,來到了主教的面前。

伯恩主教在門口坐了下來,老人注視著自己那張模糊又可怕的臉。

“要喝麼?”

老人拎起酒瓶,在‘自己’那張層疊的臉上晃了晃。

回應老人的是一道又一道擇人而噬的憎恨目光,滔天的恨意彷彿化為了實質。

“伯恩……讓我……讓我們……解脫……”

瘋囂的吶喊匯聚成了一層又一層的風浪,主教一身金色的長袍頓時獵獵作響。

“還不到時候,老夥計,還不到時候……再忍忍吧。”

老人無奈的笑了笑,他又灌了一口酒,撥出了刺鼻的酒氣。

大主教輕聲道:“上一次預言出現了偏差,你的觀測結果出錯了。”